当年放学后连跑两个图书馆

张大文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在常熟路正志小学隔壁的私立育材中学读初中，每天下午三点钟一放学，便快跑到淮海中路复兴西路转角处、黄炎培先生办的鸿英图书馆，就是现在奋臂指挥的聂耳雕像隔路相望处。

这个图书馆的特点是全国省、市、自治区一级的报纸一应俱全。我就按照地理位置由四周到中原地逐日看来，每日一小时，一周完成。新华社的电讯，只要看上海的报纸就行；各地的报纸，主要看地方新闻。就这样养成了快速阅读报纸的习惯，七十年来天天如此，到时不看就难过。

一到下午四点十分，就要快速离开，直奔长乐路富民路口的、陈叔通先生办的合众图书馆。这家图书馆的底层有两间阅览室：进门一间是阅读报刊的，经常看到几个老公公近视到几乎脸孔贴着报纸在读《大报》《亦报》；我则拐进隔壁一间，请管理图书馆的、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伯伯拿出一本开明书局出版的现代作家选集读起来。约摸花了一学期每天一小时多的时间，把各家选集一一读完。鲁迅的犀利、叶圣陶的严谨、赵树理的幽默、巴金的浩瀚、郭沫若的缠绵……真是丰富多彩，美不胜收。只是一过五点半，便要赶路回家。不过，有一天，我瞥见学校厨房隔壁的一张八仙桌有七人围着吃饭，一看是教师子弟。育材是没有寄宿条件的，他们晚上在教室里起铺搭铺，白天把被褥放在大壁橱里。我便对总务主任程筱文老师说：“能不能容我包饭，八个人凑满一桌呢？”程老师想了一想，便点头同意。从此我就可以在合众图书馆一直读书至六点闭馆。

有一天，那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伯伯拿来一本书要我读。我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新出版的刘大杰教授著的《中国文学发展史》，我一个初中生哪里敢读？但是，老伯伯一定要我读，我只好硬着头皮读。但是，读下去，便越来越被刘大杰的语言文字的节奏感所打动，以至于我闭馆后载欣载奔，踏着刚才捕捉到的强烈的节奏，奔向学校六时半准时开的晚饭。

这种读书之趣，在鸿英图书馆也时有所感。那时，在阅览室尽头的大走廊的玻璃立柜中，经常放一些最近出版的书籍。有一次，我看到了精装的鲁迅手迹影印本，多想借来一翻啊！过了几天，我终于忍不住向二十几岁的女管理员开口了。她对我这个天天来的少年老读者，不好意思一口回绝，便到里间请示。一会儿，跟出来一位戴黑框眼镜的大伯伯，他看我一眼，便对她微笑点头。后来，他出来巡视，当看到我在戴着祖母洗衣服用的橡皮手套翻阅着的时候，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顿时，一种被信任、被理解的暖流流遍全身，我下定决心，以后，每个暑假、每个寒假，都要在图书馆里过，废寝忘食，与书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