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鱼看水

赵韩德

喜欢在河边看鱼，池边看鱼。

小时候在门前河边的石阶上蹲着看。石阶是大人们洗菜淘米的繁忙点，而中午，空空的石阶上就我一个小小人儿。穿镇而过的河浜，十分清澈，河上有一枚窄窄木桥。石阶下多的是小鱼，倏忽往来，在云影萍叶里上下远近地时隐时现，我一直想变成鱼儿，钻进清凌凌的水里去。河沿草丛树根中，慢吞吞地爬着几只暗红带青的蟛蜞或淡黑的蛤蟆。青蛙一跳，鱼儿们散开，无影无踪。我耐心地等它们再次聚拢过来。石阶周围有菜叶米粒，鱼们有记性。

后来在城隍庙九曲桥看鱼，在青浦大观园的大水塘看鱼，在扬州瘦西湖看荷叶水草中的鱼，在太原晋祠的鱼沼飞梁方形水池汩汩泉眼边看鱼。看鱼儿们潇洒游动，自己的身心也进入失重状态，大脑变成了一片湖，心就化成了一条鱼。对鱼儿大多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只当是“好读书不求甚解”。鱼儿在清澈的水里游，就像在空中游，使我心清澈。“人可遍临天下水，鱼自乐在水中天”。

看鱼，我时常会想，我们的古人其实是非常喜鱼、爱鱼的。由于爱到心里，就写出美妙的句子。南朝的江南民谣，多有“莲叶何田田”的描写。似见那时江南湖泊星布，荷丛里舟楫往返。还能依稀听得远远传来朴实的歌唱：“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不过，也有并不轻松的写鱼诗，读之令人肃然，如齐白石题《芙蓉花下双鱼图》：“不为世人寄相思，哪识江间布网丝。满地是非全不晓，芙蓉花下一双鱼。”

我喜看鱼，却不喜钓鱼。一个七尺汉子，几个小时傻傻地无聊地盯着水面，波纹一动，就神经紧张。慌慌张张收线，才发现半截蚯蚓早已被啄掉，收上来的只是空钩子。那条大鱼，正藏在水下的某个角落，暗中窃笑呢。而自己却实实在在已晒了好几个小时的太阳，油汗直冒。其次这项高雅运动，多少有点阴险，笨笨的小鱼儿哪会知道有个钩子不声不响地在等着它。还是看鱼好，有诗意：“鱼在在藻，有颁其首……鱼在在藻，依于其蒲……”

除了公园和名胜之地的鱼儿不怕人看，大多数地方、大多数时候，鱼儿还都是潜在水下。那么，就是看水、看池塘、看河浜、看野田、看水桥。我常常骑了自行车，到乡下闲逛闲看。洋洋大河水，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

看鱼看水、看得诗意十足的，应是明末清初的张岱。这些文字如泉水一样通透：“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鱼鸟藻荇，类若乘空。余读书其中，幽窗开卷，字俱鲜碧。”“莲花起岸，莲房以百以千，鲜磊可喜。新雨过，收叶上荷珠煮酒，香扑烈……”又想起前人爱水，爱得那么暖心。他们给水，按季节，起了多美的名字：桃花水，瓜蔓水，麦黄水，豆花水，荻苗水，霜降水……

灯下看一位年轻朋友写的现代诗《读鱼》，好美妙：“空山新雨后的每一次凝视/都和湖畔有关……你一呼吸，便有很多/带着泡泡的情节。”十足的爱鱼粉丝。

居家小区外有河，草木深绿，就常到河边看鱼看水看云，看得心简单，人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