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伟
1984年7月,茹志鹃被选为作协第四届主席团常务副主席,她又是作协从市文联独立出来后的首任党组书记。筚路蓝缕,任重道远。起初,党组和书记处成员在老资料楼同处一室。五六位领导从我对门进进出出。因此,我几乎天天见老茹拎着包经过我房间。有空也会与大伙聊聊天,说到七八岁的外孙时,点上烟,见她满脸做外婆的幸福感。
尽管初创期困难很多,老茹及班子成员以“出人,出作品”为重心,一面举办首届《上海文学》评奖活动;一面申请编制组建专业作家队伍,不拘一格选拔文学人才,有的还是从工厂、学校商调而来,首批受聘的有赵丽宏、陈村、王小鹰、程乃珊、叶永烈、竹林等,并创办“青创班”扶植文学新秀。我见过“青创班”的一张合影照。六十开外的老茹盘腿与大伙儿同坐在草坪上。能看出,她对这群“文青”充满着希望。相片中,我还认出了当时的书记处成员宗福先。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学徒工刚满师的宗福先写了部长篇小说《政策》。经熟人介绍,送到老茹家请她指教。受难中的茹志鹃看完后,上门将稿子交还宗福先并说道:“你根本不懂怎么创作,37万字的小说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你那么年轻就有这么好的语言,还有自己的想法,对当时的社会表达了一种不同的看法,有这两条你就可以走上创作的道路。”话虽直白了点,但很实用,宗福先朝着指明的方向去耕耘了……
1980年,作家叶辛在北京见到茹志鹃时,他正为有些文坛前辈向青年作家提出“作品应该少而精”的主张而困惑。茹志鹃立即鼓励道:应该趁年轻,抓紧时间,把能写的都写出来,不要耽搁掉了。叶辛于是继续写他自己熟悉的生活。创作出了《蹉跎岁月》等一系列知青文学作品。
有耕耘,就会有收获。上海作家至今获得的两次“茅盾文学奖”,被专业作家王安忆的《长恨歌》和经历过“青创班”的金宇澄的《繁花》所得,有人说是巧合。我看不尽然,与前人的精心栽培密不可分。
一天,老茹和安忆在作协院子里接待一位拄手杖的老者。我站一边听出他是台湾乡土作家陈映真的父亲,想起老茹和安忆送我的签名书——《母女漫游美利坚》。书中记叙了1983年母女俩赴美国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的情景。在写作中心的120天里,与各国同行常在一起座谈、参观、聚会与交流,并多次提及同胞陈映真。老茹还对他的《夜行货车》给予好评,说他评论文章写得同样出色。陈映真因“组织马列共党主义、鲁迅等左翼书册及共产党宣传等罪名”曾两度入狱。此时,他们在花园鲁迅像前聊陈映真,虽无意,但在我眼里却觉得挺有意思。
在书上还看到让我忍俊不禁的事。一次,有人提议华语作家每人做两个菜请服务过他们的友人。母女俩商量后,决定做个茄汁猪排,炒个刀豆。午睡后去采购。安忆说她这就去买。出门后,老茹担心她会买错。不一会,安忆回来了。老茹放心不下,等安忆回房间后,她下床走到厨房开冰箱看,买来的确实不是牛排也不像猪排,揭下英文标签去查字典,结果买来的是火鸡。老茹从未做过,给难住了。次日,安忆在香港作家潘耀明的指导下,上灶烹饪,炒出了一盘芹菜炒火鸡丝。反倒满足了客人味蕾需要。
一次,作协有份公函让我顺道交给老茹。她家墙上一幅墨宝给我留下很深印象,上书:志鹃、啸平同志清正。中间似排笔书写着宽厚的金农体“煮书”二字,落款为丁巳小阳月客申,赖少其书。原来,书画家赖少其及夫人曾菲与茹志鹃、王啸平夫妇同是新四军老战士。出生入死交情很深。一天,我到东湖宾馆探望赖少其时,曾菲对我说起老茹在部队文工团勤于创作,赞美她在艰苦环境中对文学的执着。听后,我理解了赖少其题词的真实含义。否则,一个自幼失去母亲,祖母带大的穷孩子,她没历经煮书般磨砺,何能立足扶持“文青”,又怎能留得下《百合花》《剪辑错了的故事》《草原上的小路》等名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