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她的渡船

田肖霞

在日本，提起樋口一叶，人们都知道她是五千日元纸币上的女作家。随着2024年日币改版，她将从纸币“退隐”。不过，樋口一叶留下的文字如同历史长河里沉淀的沙金，总在那里，只等有心人伸手打捞。

樋口一叶的一生有几个关键词：贫穷，早逝。她生于1872年，在24岁那年死于肺结核，留下22篇小说和大量的日记。樋口一叶原名奈津，一说夏子，一叶是她的笔名。她的父母都生在山梨县的农家，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年轻情侣。两人私奔到东京，经过十年的努力，一叶的父亲买下了武士身份，紧接着便是明治维新，买来的身份没了意义。父亲谋到了下级公务员的职位，此时樋口家的家境尚可。后来哥哥和父亲相继去世，姐姐出嫁，二哥分家，家中只剩下母亲、一叶和妹妹邦子。17岁的一叶成了一家之主。

对一叶来说，开始写作不仅因为她自幼爱看书，更重要的是为了补贴家用。经人介绍，她与记者半井桃水相识，在他的指导下写了几篇小说，刊于桃水和朋友创办的文学杂志《武藏野》。此时一叶的小说还不成熟，与桃水之间似有还无的恋情又因流言蜚语被斩断。一叶决心不再从事“糊口的文学”，一家搬到花街吉原附近的龙泉寺町，开了间卖零食和杂货的小店。店铺仅维持了十个月，樋口家再度搬迁。开店期间耳濡目染的底层生活让一叶的文字发生了质的飞跃。她后来最为人知的《青梅竹马》以及《浊流》《岔路》，都取材于此时的生活经历。

《青梅竹马》是一则中篇。故事的主人公是几名少年少女，虚岁十四岁的美登利、比她年长一岁的信如、比她小一岁的田中正太郎。美登利和父母还有姐姐共同生活在吉原妓院大黑屋的宿舍，姐姐大卷是花魁。美登利有大把的零花钱，出手阔绰，因此成了一群孩子当中的“女王”。寺院住持的儿子信如显得内向、阴沉，与他相反，生在高利贷放贷者家庭的正太郎性格开朗，整天和美登利黏在一块儿。尽管信如素来冷淡，美登利对他有着极为浅淡的、连自己也不分明的情感。故事从夏天的千束神社庙会到十一月的酉市，读者不难看出，等待着美登利的，将是和姐姐一样置身青楼的未来。一叶用伤而不悲的语气侧写了无法挽回的“儿童的时间”，字里行间充满了花街吉原的呼吸。

随着连续几篇佳作刊于《文学界》《文艺俱乐部》等杂志，一叶出名了。上门拜访的人不断，其中不乏当代的文学名家和评论家。她自己对处境的变化有着清醒的认识：“众声喧哗，又有多少是真正的称赞呢。就好像有些无聊的狂热人士，连三弦的音色好坏都听不懂，只因为唱的人是女义太夫，便为了一时消遣而众口称赞。”另一方面，樋口家的处境并未因一叶急速上升的名气有所提高。她接了撰写《通俗书简文》的工作，劳心劳力，赶稿过程中患上肺结核，渐至卧床，最终在1896年11月离世。

一叶的一生虽短，却因她的文字而被人记住。正如笔名，文字成了她的渡船，赋予她超越了生命长度的时间。此番出版的《青梅竹马》精选了樋口一叶具有代表性的八篇小说和她的一些日记，希望能借此让中国读者窥见一百二十多年前的女作家眼中的明治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