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笛
“小姑娘,上班去呀!”每天我上班的时候都能遇到邻居爷爷奶奶,他们刚好坐免费班车到超市买菜回来,基本上都是楼梯间迎面相遇。奶奶走在前面,一头银发,精神矍铄。爷爷走在后面,脸庞潮红,喘着粗气,笑眯眯跟我打招呼。
居委会发的小礼品,年轻人一般都没有时间也不大愿意花时间去领,小围裙、菜篮子、折扇、帆布袋,奶奶都会帮我领好挂在门上。老小区的阳台外面都有伸出去的长方形衣架,再挂上几根杆子,太阳天最好晒被子,如果哪天突然变天下雨,我忘记收回衣物,奶奶一定会过来敲我的门。投桃报李,如果家里买了醉蟹醉虾,我也会敲敲门送过去。单位发的消暑用品洗发水沐浴露,我也会送一些过去。爷爷奶奶起初拒绝但挡不住我的过度热情,我们结婚的喜糖,爷爷奶奶收得最开心。
有一次散步偶遇,问起他们为什么每天那么早去超市,奶奶有点不好意思:“早上超市有一些特价菜,我们现在工资还是拿的安徽的水平……”,我慢慢知道了他们的青春都在安徽的一座兵工厂,大女儿留在了安徽,两个儿子留在了上海。他们跟这个老小区的一些老人有些不一样,很安静很整洁,跟我说话都会换成普通话。
老年人的生活大多是一成不变的,而年轻人都是加速度。不知不觉我们也开始考虑要换一个新小区。就在我们即将搬走的那个月,冬至那天下班回家,我看到楼道前停着一辆救护车,想起白天同事聊到冬至是老年人的一道坎,隐隐有些不安,等我看见爷爷奶奶家大门敞开,还有一些中年人进进出出,莫明紧张起来,观望了一小会儿,没有哭泣的声音。奶奶后来告诉我那一次爷爷是给她的一个道别的时间。
一周以后,爷爷真的走了,子孙们哭泣的声音不断传来,我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浮现出爷爷的音容笑貌:“小姑娘,上班去呀!”我下楼去花店买了一束花,路上寒风吹湿了我的眼睛,在这座城市,可能再也遇不到像长辈一样目送我上班的邻居了。那天奶奶穿得很素净,头上别着一朵白花,她没有呼天抢地,只是拉着我的手哀伤地说:“老头子,走掉了”。
在这个老小区,一般人家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在楼底搭一个深绿色的帐篷,音响用最大的音量放着哀乐,烧纸钱,地上留下白色的圆圈。奶奶没有这样做,只是在家里简单摆了一个供桌,我看着爷爷的遗像,有些遗憾,上次应该来看一眼,好好道别。我跟奶奶说要搬走了,新房子离这里也不远,以后会常来看看的,奶奶说她也准备跟女儿去安徽呆一段时间。
转眼两年过去了,这期间我每次路过都看不到奶奶家阳台有衣服,晚上也没有灯。兴许房子已经卖掉了。前两天看见灯火通明,我冒冒失失上去敲开了门,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问我“寻啥人”,我虽然窘迫但还是问了一句“我是以前的邻居,奶奶房子卖给你们了吗?”中年妇女一听,转身往里面喊“老娘,你以前的邻居来看你了。”我取下口罩,奶奶笑眯眯道,“你来啦”,我们自然而然地拥抱了一下,“奶奶你胖啦!”“是吗,我一直在安徽,刚刚回上海看看老房子,马上又去安徽了。”“奶奶,我当妈妈了。”“哎呦,男孩女孩?”“男孩”,我把手机视频放给奶奶看,“像你,孩子爸爸还经常出差吗?谁帮你带小孩?”……
我们约好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看她,她的房子也不会卖,爷爷的记忆都在这里。
临别,奶奶一直在门口挥手目送我下楼,“慢慢走,路上当心”,就像以前我在隔壁偶然瞧见爷爷奶奶目送他们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