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旭光
伊按响了门铃,放下了一堆新鲜蔬菜。似从容不迫地说:“刚从顾路乡下采来的”。伊的沪语不带一点浦东乡音。不知道顾路是她乡下老家,还是伊特为去郊游采摘蔬菜?
伊依旧是一袭黑色长及小腿“Northface”运动羽绒服,一顶绒线运动软帽,高挑身材,椭圆形脸,蛾眉曼眸,短发洒脱,岁月雕塑过的脸庞,最经得住信任。
伊烟视媚行而去,住在这个小区,十年来也没有几个邻居敲过门,一个女子年轻的声音,悦耳地在门前响起。还留下了一堆冬天里稀缺的蔬菜。对屋里的女眷而言都是疑问,弄不好就是一场“事故”。关了门,我急忙将菜收取,放到储藏室,借以缓冲时间,设计一下怎么回答,逭咎无辜。
“芳邻送菜,说明我家做人不错。”我讪讪地主动说。“邻居,为什么?”这个小区住家都是各扫门前雪的脾性。“喏,这几天新年剪纸,我有意送给左右邻居。看到伊路过,就送了一张上山虎,一张灶神给她。”内人最烦我路上乱搭讪头。她是目不斜视,不会记得谁是谁的。我这说话的窍槛,等于戳着她的软档。
“声音倒蛮好听的,伊有几岁?”这话有点貌似委婉,其实兼有调侃和攻击性了。“不记得了。前几年我家做防水工程,她来问我工程情况,要了工程队的电话。她家屋顶也漏水的。”我的信息更具体了,理由更合理了,但追究下去,话题会更丰富。
今日伊纳礼回情,则是品行所致。这堆蔬菜和“顾路”这个地名,再加上五年前,伊自称“小张”。让我突然有种迷阵中找到路径的感觉。
我取下吉他,漫不经心地拨弄,“也许很久也许昨天,在这里或是在对岸;长路辗转离合悲欢,人聚人又散;放下对错才是答案,生的勇敢。没有神的光环,你我生而平凡。”这组旋律脱口而出,《只要平凡》的确勾画出了小民之间的际遇。
突然大脑DNA蹦出了一组信息,伊像一个人!莫非就是,三十年前坐在我对面同事的妹妹?这家两姐妹,身量都在170以上。我见过这妹妹的照片,那是她十八岁当女兵的神气样子,听说是少体校打篮球的。几年后,我转到银行工作,在外高桥保税区海关,见到过一个姓张的女关员,讲话爽朗、做事勤快,也是退伍女兵。我曾当场与同事小张通电话,确认是她妹妹。
如果她就是“同事小张”的妹妹,白驹过隙一晃三十多年!女人忘事好,容易睡得着,一定嫁了个好男人,让她绝无曼眸迷离,也无“壮志未酬”的欲求。
人呵,就可以漠视周围,练就了警惕瞳瞳,羞于互动,遑论好人坏人,一概以陌生人待之。这种泛滥的内卷状态,恰是人类自我之否定,熵的重现。我记得,那年小女满月。对桌小张,提了一篮的鸡蛋来“望宿姆娘”的,这是浦东人的老规矩。这次偶然的互动,还是应了一句老话:浦东姑娘好弄,浦东丈母娘最厚道。我把自己的猜想,说给自家“大娘子”听。她说不记得了,转身做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