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清
那年,父亲去盱中(盱眙县中学)学习去了,母亲带着四个孩子生活在维中(维桥公社中学)。我老大,十三岁,下面是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整个校园就我们一家五口人,空空荡荡,寂静得无所凭依,只有场部的高音喇叭在一定的时段响,刮风时声音一阵大一阵小。
我记不得母亲出去买过菜,记得的是母亲让我去小店买了一毛钱酱,于是饭锅头上炖酱,一天三顿饭就酱,我们盱眙话叫蘸酱“吮筷头子”。这样吃了十天,吃得我们一家五口嘴里生火疮,无一人得免。
那天,有挑担子卖西瓜的从近处过,筐里只三四个,是被人挑剩下的,卖了算了,很便宜。母亲挑了两个,小小的。到家吃一个,另一个留着立秋吃,放到水缸里养着。我们家有立秋吃西瓜的习惯,或者说是传统,但下乡以后,即使立秋父亲也很少买西瓜。偶然吃一次,恨不得把西瓜皮也吃下肚去,父母笑说我们:啃到“青州”了,即啃到青色的表皮了;一会儿又说:都啃到“通州”了,指把表皮啃通了。
我与弟妹正处在好吃的年龄,都盼着立秋快一点到来,用我们盱眙话讲,“眼巴锣(或箩)大”,天天翻看日历。日子终于到了,母亲把厨刀与砧板拿好,放在桌子上,弟妹们聚拢来,我到水缸边两手岔开要搬西瓜。却,我的手刚触到瓜皮,还没得劲,皮裂开了,碎了。皮里面不是瓤子,而是水。红色的水一下子委在缸里,于是一缸水全红了,上面漂着几片红絮,和七大八小的几块瓜皮。
西瓜哪能摆那么长时间?有两个星期之多,可能还不止。如此,瓜瓤子早成了水,只是由薄薄的瓜皮勉强兜着,再过几天,恐怕连瓜皮子都化成水了。我与弟妹,那个心情,那个表情,无法用文字表达。
这事成了我们家永远的记忆。斗转星移春夏秋冬,后来我们泽字辈无论是天各一方还是聚拢在母亲身边,还是写信、通电话、发E-mail、QQ聊天或者微信拉家常,有时候会谈起那年的那件事,当然早已是笑谈。后来出生的弟弟妹妹与下一辈,有的也饶有兴趣地听着,像听天外的事。
那年夏天的那件事我以前写过,可能写了还不止一次;这次,写着写着,眼眶竟湿润了,鼻子抽泣了。那个小西瓜一瞬间破碎成水,水缸边妹妹的眼神与表情,我竟一点回忆不起来了。我的小妹妹,当时唯一的妹妹,父母特别是父亲最喜欢的女儿,那时才三岁,是靠米粥和米面粥喂大的。从能吃瓜菜到那时,她顶多吃过一两次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