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琪
吃过了腊八粥,我的母亲就着手要置办年货了,她会把平时积好的各种票证,从五斗橱的抽屉里拿出来看看,各式各样的票证,摊在八仙桌上,母亲没上过学,不识字,要我给她讲,鱼票、肉票、豆制品票、香烟票等等,各有多少张,这样看了以后,母亲心里就会有个数。父亲则会回到沈桂桥老家,与堂哥一起蒸年糕。我们姐弟三个也跟着去凑热闹,吃吃刚蒸好的年糕,软糯糯、甜滋滋,很开心。
到了腊月的灶神节,也就是小年,母亲临睡之前,在老式的灶台上放供品,以前老式灶台上都留一个灶神位,点上三支香,等香点得差不多了,还会给灶王爷化点元宝。从过小年开始,我们家的大门晚上就虚掩着,也不上锁,只在门上撑一根木棍。三个哥哥都不在家,大哥在武汉粮食学校,二哥在南京物资学校,三哥在苏北建湖插队。母亲会在灶台的铁锅里,放一碗饭、一碗菜温着,说不定,哪位阿哥回家,可以有吃的不至于挨饿。假如半夜里听到木棍咣当的倒地声,就知道有哥哥回来了。到腊月的廿七廿八,三个哥哥基本上都到家了。大哥回家,身上总有股羊膻味,铝饭盒里会有块牛肉;二哥鼓鼓囊囊的书包里,装满全国各地的红色小报,或者是一些没有封面的书,有《红旗飘飘》《静静的顿河》等;三哥带回来的都是鸡、鹅、鸭和蛋等农产品。
小年夜吃好晚饭,母亲就吩咐三哥半夜去南河滨菜市场排队买青鱼,青鱼在年夜饭里是主角,青鱼鱼头放点粉皮烧鱼头汤,中段做红烧鱼、油爆鱼,尾巴烧红烧划水。那时候的排队,不一定是人在排队,而是放一只菜篮子,里面压一块砖,就算是排队。
大年夜中午吃得相对简单点,下午两三点开始,母亲就要忙着先祭祖,礼毕,差不多是下午五点,一家人开吃年夜饭。兄弟阿姐六个人加上父亲母亲,围坐八仙桌。母亲忙里忙外,先是八个冷菜,后面的八个热菜轮流上桌,蹄筋炒冬笋、糖醋排骨、青鱼头粉皮汤、青鱼杂烩炒大蒜、茨菇蒸咸肉……最热闹的一幕是,母亲端上来的一碗糟扣肉,立马被我们五个兄弟和父亲、姐姐一扫而光,父亲还开起了玩笑,把吃光的肉碗藏起来,母亲端着一盆大蒜炒猪肝上桌时,不见了糟扣肉,念念有词说:“糟扣肉好像还没有上。”回头看灶间蒸笼里,明明少了一碗糟扣肉,又跑出来看八仙桌上也没有。母亲摸不着头脑之际,父亲才说,一碗肉,眼睛一眨,已经扫光了,于是笑着把藏着的肉碗拿出来……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兄弟姐妹在一起吃年夜饭时,还常常会说起这碗好温馨的糟扣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