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8日 星期一
笨功夫 喜迎新春(中国画) 原力在文明中写诗 一棵被雷劈过的古茶树 书虫 先改变自己
第10版:夜光杯 2023-02-04

原力在文明中写诗

吴越

车速110,入夜的沪宁高速在密织如网的长三角城镇群落中笔直向前,这可能是中国最高效的高速公路之一,每隔五十公里左右就有灯光通明的服务区,时不时从高楼大厦林立的城市侧面掠过。这是腊月二十九的夜晚,赶在年前,我们一家三口去南京看望过了婆婆,正返回上海。这些年来,这段高速路途来来回回开过几十次,有过前方大雾或事故、全程五六个小时的堵车之行,也有过一路畅快如乘轻风的三小时之旅。

此时,智能手机早已算好了全程时长,正是三个半小时,车不多,路况也好。换个角度看,我们的车就像是在完成既定的时间进度条,确定的大数据给我以极大的安全感,只要一切顺利……忽然,车前方右侧被照亮了,一朵色泽瑰丽的烟花绽放在半空,接着又是一朵,碧绿、橘黄、梅红、银白、灿金、暮紫,洋洋洒洒,尽态极妍,由于隔得远、开得快、又关着车窗,所以完全听不见轰隆隆的动静,那升起在高速公路一侧某个街区或镇集里的烟花燃放被滤去了世间的喧哗,而抽象为某种艺术性的呈现,它愉快而又忧伤,浓艳而又淡雅,瞬息万变而又亘古为一,完全在于我们投之以目光时怀抱着怎样的一种心境。恰因为我们心境复杂,所以这些画在夜空中的花朵也转显千面。

一路上,这样的烟火零零落落但没有断过,因此我知道整个沪宁高速两侧的城镇县乡都沉浸在烟花的流光飞舞中,这只是腊月二十九,接下来的这个兔年春节势必迎来用烟花表达的集体情绪。据说,湖南浏阳的三年烟花库存都已经销售一空。

光影交纵中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忽然想起中学时在图书馆里读席慕蓉的诗,其中有一首《请柬——给读诗的人》:“我们去看烟火好吗?去/去看那/繁花之中如何再生繁花/梦境之中如何再现梦境/让我们并肩走过荒凉的河岸/仰望夜空/生命的狂喜与刺痛/都在这顷刻/宛如烟火。”少女时的我久久地揣想从“荒凉的河岸”视角观看烟花升起在空中同时倒影也绽放在河水中,仿佛隔着一点距离,就可以对“人生的狂喜与刺痛”抱以淡淡的审美与疏离。如今我知道,就算隔了一千个河岸,就算以110公里/小时的高速远离,也仍然无法逃脱烟花的语言,那些被赋予了色彩的光点,进行着迸发与散落的重复表演,却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它们都是在写诗,流光在夜空中写诗,瞬间在时间中写诗,原力在文明中写诗。

前几天看一本有趣的杂书《中国幻术史话》,里面有句话挺有意思:“火药发明之后并没有立即用于军事,而是用于幻术,宋代以降,烟火幻术成了一个独立的行当……”可以想见,火药的发明为宋代中国的四时佳节和婚丧嫁娶增添多少兴味。

一千年以后因循着现代世界演变的道路,我们可以有这样的句式:“火药发明之后并没有立即用于军事……”但时光倒流回去,大地阡陌间的中国人还是会兴高采烈地将火药用于向天空散布人工的霓彩和光焰。这或许也是中国人独有的一种内心语言,经历了几千年灾难、流离、战乱、磨难,我们不会(也许是不愿)将力与热用于人与人之间再一次的杀伐,而是使其变幻为一场又一场美丽与战栗的表演,向天神祷告但不屈从,向大地祈福而不僭越,珍惜和享受人世间的平安康健。

烟花之后,硝烟散去,长夜将尽,新的日出终于被喊出来了。

眼下,还是单兵作战,个别活动,相信要不久大军将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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