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芙康
立春凌晨四时许,田雁宁辞世。早起见他儿子发来信息,我只回得一句:“田男,任叔叔为你爸伤心。”悲尽哀绝,一片空白,无从多言。
雁宁,成人于达州开江县。年少习文,剑走偏锋,著述等身,影响广及海内外,斩获文学奖数十种(包括全国优秀短篇)。其“雪米莉”小说系列,纸贵洛阳,风行一时。就“通俗文学”而言,当代内地作家中,推雁宁为先行者,应是无人犟嘴。
雁宁倜傥,酷好聚众吃饭,四方亲朋,有口皆碑。1982年春天,成都拜望艾芜,在老人的平房小院里,初识雁宁。晓得我是达州同乡,他镜片后眼睛一亮,旋即转过话头,开口约饭。此后四十年间,前三十余年,几乎岁岁碰头,屡屡去他达州的单元、成都的别墅、京城赁居的大平层,混迹人来客往的流水席。最开初,他夫人冉丽光(五妹)主厨。五妹母亲广东人,杂交粤菜与川菜,珠联璧合,素为街坊仰慕。手艺传给五妹,她另有创见,家常味,好吃到令人馋死;食客繁衍开去,灶间人手不足,雇了专业厨师,餐馆味,好吃到令人死缠。
我回到达州,洗尘与送行两顿,通常都由雁宁包办,谁也不能夹塞儿。中间数日,轮流做东,必是雁宁确定时间、地点,并由他推敲主家的腰包,挑肥拣瘦地代为点菜。而我每回的答谢,亦须听他左右。雁宁会选定高档的馆子,但他虽赏识我出手舍得,又总会帮忙搭配,价高的硬菜必不可少,欠实惠的贵菜巧妙躲开。
有回我在京充当一奖项评委,雁宁让找他吃饭,我带了陈志红、何英同往。桌上诸位,除了主人,一个不识。不断有吃货进门,南腔北调,又都将“龟儿子”挂在嘴边,越是咬牙切齿,越是憨态可掬,就为显示与施主一伙。其实雁宁说话不带脏字,爽朗待客,神色间自有一份儒雅。但见众人,虽各有品相,动作却如出一辙,端碗就抢菜,吃饱便走人。这阵仗,叫经多见广的陈、何二女花容失色。那日主菜回锅肉,色香味形,均地道至极,上桌即“光盘”。乐呵呵的雁宁,命手脚麻利的师傅,返灶三趟……
雁宁“走”了,且属诀别。伤痛之余,最先前来的记忆,竟顽强地与吃食相连;恰是这尘世的享受,使得他给朋友们的遗留,显得不同凡响。并非稀奇,只因美味在人生交游中,实为永恒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