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善玉饰演的樊锦诗 刘海发 摄
演员攀高完成拍摄
漫天风沙的摄制现场 刘海发 摄
本文作者(右二)在指导拍摄中 刘海发 摄
滕俊杰
到大漠戈壁去,到主人公历经半个多世纪艰辛工作的洞、窟、滩、崖现场去,实现一次对沪剧,对电影,对敦煌文化传承的新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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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是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据东汉应劭注《汉书》记载:敦,大也;煌,盛也。斗转星移,满载着中华文明的敦煌,用耸立千年的博大精深,留下了流传百世的皇皇纪录。她让前赴后继的考古学家们甘愿倾尽毕生心血,寻觅着已逝去久远的蛛丝马迹;她也让历代艺术家们在一次次流连忘返中,获得不竭的滋养和创作灵感;她为天地立范式,为往圣继绝学,是一个构成遥远,又穿越当代,连接着回望和前行的归心之处。
为了这样的崇敬和向往,经过三年多的专业努力,也克服了反反复复疫情起伏带来的各种困难,最新拍摄的沪剧实景电影《敦煌女儿》问世了。
曾记得,还在沪剧电影《敦煌女儿》酝酿阶段,我手拿刚递到的电影剧本初稿,又浏览了一本本、一册册敦煌莫高窟的史料、画集,对未来意向中的大电影构成,做过一番彻夜的长考:“宗旨不变,依然是‘戏曲为本,电影为用’。但是,由于剧种不同、剧目不同、主体人物不同、表演程式不同,因此,电影导演的叙事风格、空间美学、场景构成、运镜方式须有所不同、有所变。而就电影创作的本质而言,最大的不变也许就是变。”
沪剧是隶属于上海、伴随着上海开埠、发展一路走来的唯一本土剧种,有着鲜明的城市节律和烟火气息。它的表演体系既有属于沪剧特有的范式,但又不过度刻板、厚重,其叙事性、歌唱性的声、情、字、味、表、养、象,审美价值很高,韵味隽永。从某个角度而言,与当下流行的音乐剧有异曲同工之处,甚至可谓之为“上海音乐剧”。
紧紧抓住沪剧的这些现代特征,紧紧抓住《敦煌女儿》剧本饱含鲜活的理想信仰和炙热的现实主义表现力,深耕此剧种、此剧目的时代意义,人物、事件的当下美学品质,必然引发我电影创作的若干新考量,因为,未来要呈现的媒介,毕竟是一部致敬当代精神奋斗史的大银幕作品,须体现出既动人、精妙,又通透、大气的视听新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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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剧《敦煌女儿》是上海沪剧院“十年磨一剑”的最新舞台成功之作。她讲述了今年85岁的著名考古学家、杰出的共产党员、时代楷模樊锦诗先生为研究、保护、弘扬中华文明的瑰宝敦煌艺术,献了青春献终身,迄今依然辛勤工作在敦煌第一线的真实、感人故事。
此剧起步阶段,上海沪剧院茅善玉院长就率一行几十人奔赴数千公里外大漠戈壁的敦煌“下生活”。演员们脚踏实地学做敦煌人,情贴敦煌心,在浩如烟海的煌煌文化中“吸氧”,在莫高窟变迁中近距离感悟主人公于长期缺水没电、交通不便、生存条件十分艰难的境遇下潜心学术研究,将“敦煌学”回归中国的重大成果,以及面对商业大潮冲击,全力顶住压力,完好保护敦煌瑰宝不受伤害、侵蚀,并超前原创、建设高水准“数字敦煌”,将敦煌文物“永久保存,永续利用”的无数令人深深感佩的浩然举措。演职员们的足迹踏遍旧日遗址、三危山陵园、九层塔前前后后的大漠戈壁,还真正遇上了劈头盖脸、强烈袭来的沙尘暴。后来,为了修改、提高剧作,上海沪剧院的编剧、舞美、服化道和相关参演者又先后7次去敦煌体验生活,并送戏到莫高窟一线听取意见。这样的虔诚创作态度,难能可贵,体现了上海沪剧院向敦煌精神致敬,一定要创排、演好这部现实主义题材新作的决绝之心。
当上海沪剧院和敦煌研究院慎重商议,将此剧拍成大电影,并正式邀请我当导演时,接受此任的我,在曾经长考的基础上,创作理念再次秒回到“将电影的逻辑和运镜穿行在沪剧的‘河流’中,把中华文明归结点,或曰重启站的敦煌文化以及守护者们深埋于茫茫沙漠中的信仰境界、行为举止、学术能量在真实时空中绽放”的执念。
对此缘由的推助,首先来自以著名表演艺术家丁是娥先生为代表的沪剧艺术源远流长的现实主义创作特性,其鲜明的风格和成功案例给了我电影拍摄走出舞台的底气;同时,历经风霜、精神矍铄的女主人公樊锦诗先生近60年人生经历、奉献精神给了我用电影镜头真实刻画的渴望;而1600年历史的世界文化珍宝敦煌也直接在我的眼前巍峨着,无法不打动我:“努力避开常见的视觉样式,从沪剧电影《敦煌女儿》拍摄的守正创新出发,做一次新的突破,全方位到大漠戈壁去,到敦煌去,到主人公历经半个多世纪艰辛工作的洞、窟、滩、崖现场去拍摄,在不寻常、又生动合理的当代沪剧电影、戏曲电影现实主义题材、风格视听再造中,实现一次新塑”。
我的这一沪剧电影《敦煌女儿》创作理念,得到了上海沪剧院、敦煌研究院、上海广播电视台和上海新文化影视公司四家出品方的高度赞同,并得到了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的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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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一下,我率电影主创团队,迅速两次前往敦煌勘察、定景。我们几乎走遍了莫高窟大大小小的场所,登上了莫高窟四周方圆几十里的一个个山头;我们似乎搭到了一位位飞天的脉搏,听到了一尊尊塑像的心音。我们更直接接触、体察到了几代敦煌人的坚忍意志、人性光亮、科学态度、赤子情怀。
当然,几千公里的长途跋涉,专业、规模化的电影摄制投入和小成本经费之间的矛盾等常常困扰着我们。但是,我们以“死磕”到底的精神不言放弃,对剧情视野旷达又细节考证的电影化研究、沪剧声腔表达的情景交融、人物在现实环境中跌宕起伏的行为设定、动线运维以及降本增效等等,都反复推演,力求准确、到位。这样的努力,历经春夏,并在全国文代会期间的京西宾馆顶楼茶室、敦煌研究院的大小会议室、万米高空的东航班机上,都留下了我们长时间讨论电影剧本、深化创作方案的身影。我认定:“自找苦吃,方能屹立;吃得苦中苦,方能出作品”。
就具体拍摄而言,整体的叙事开合、冲突张弛和大量的心理细节刻画、情绪收放都是导演必须掌控、拿捏的专业职能。我在整部电影的分镜头创作前,结合剧本,又反复阅读了关于樊锦诗先生的大量重要报道、书籍,多次近距离观察她在敦煌的学术工作,并直接对樊锦诗先生进行了两小时的录像专访,对樊锦诗先生矢志不渝的信仰、洞穿高远的见地、儒雅厚实的学术、守护国宝的坚毅和她多次强调是常书鸿、段文杰等几代敦煌人前赴后继、共同奋斗成果的表述,都有了刻骨铭心、又如沐春风般的感受;我也再一次集中时间详研了敦煌莫高窟的许多文字和厚厚的图册,将它的前世今生作了梳理。从天老地荒、浩如烟海的线索、事件中,对最新沪剧实景电影的摄制要求“热运转、冷思考”,既防止水土不服,也严防一些套路的“助攻”,确定了“虚实范式自洽融绕,沪剧·电影双向奔赴”的总体思路,并形成了“两次白发年华独白吟唱;两程大漠旷野马车行旅;两场切骨情感泪流满面;两段不同诱惑坚毅抗争;两轮大家小家去留抉择;两项学术使命凛然担当”为重点镜头刻画的“导演阐述”。
2020年9月20日,《敦煌女儿》在莫高窟9层塔前正式开机。摄制组全体成员以“坚守大漠,甘于奉献,勇于担当,开拓进取”的莫高精神为镜,在整个拍摄期间,以沙漠戈壁、莫高窟为主场景,与干裂、风沙、强烈温差为伴,在旷达、飞沙走石和细微、凝练的多重不同空间运镜中,用认真、虔诚之心,专业对专业,艰难抗艰难,确保了沪剧风格在实景拍摄中更加闪亮,相得益彰。
领衔主演茅善玉在整个拍摄过程中体力、精力消耗是最大的,常常天不亮就要起床化妆、造型;连续拍摄超负荷病倒了,吞颗感冒药后,又出现在了大漠深处的拍摄现场,一直拍到天黑收镜结束。有一场当年爬上十余米高、单支点“蜈蚣梯”进洞窟工作的戏,这对有恐高症和体力较弱的茅善玉而言,形成了没有退路的考验。为了内容的需要,她“倔强”无比,竭力克服着体力和心理的压力,一遍遍爬上爬下,咬牙坚持,出色完镜。她的整体表演,有大开大合的情绪驾驭,又有细腻微表情的层次感,其喜怒哀乐的跌宕张力与唱、演声情并茂的穿透力,颇为传神。
全体参演的上海沪剧院同仁们,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部队,钱思剑、凌月刚、吴争光等主演和其他演员们按照剧情要求倾情沉浸“走心磨戏”,不演“行当”演人物,力求将“演什么像什么”上升为“演什么是什么”,彼此精诚团结,兢兢业业,满宫满调地投身在《敦煌女儿》拍摄的每一个场景中。
我们摄制组调动了4K、8K、无人机、长短多型号摇臂、微型和超大型照明装置,又有后期前置内嵌全过程等系列最新电影科技、摄制理念加持,也为影片注入了更强有力的心跳。沪剧与电影的彼此相长,既饱满了现实,又拓展、升华了意境,努力奉献出当代沪剧电影新品相的美学醇香。
2022年国庆期间,《敦煌女儿》在上海享有盛名的大光明电影院成功举行了全国首映礼,赢得好评。一个月后,又获得了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戏曲电影”奖。在此次颁奖盛典直播现场,金鸡奖评委会给出的获奖评语是:“沪剧电影《敦煌女儿》以沪剧舞台剧和敦煌实景为蓝本,在两个交错的叙事结构中,讲述了樊锦诗先生坚守和保护敦煌文化五十余载的风雨历程。影片用电影语言彰显戏曲的审美优势,努力实现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为新时代的戏曲电影呈现出了历史与美学的新境界,特授予最佳戏曲电影奖”。这既是肯定,更是鞭策,我们必须蹄疾步稳,继续前行。
而今,这部影片将于3月8日全国公映了,期待与更多的观众朋友们一起来聆听这穿越千年、来自大漠的深情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