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孙贵颂

我曾多次读过史铁生的扛鼎之作《我与地坛》，其中有一细节记忆犹新：史铁生的朋友中，有一个很有天赋的长跑家，但却被埋没了。他先是在“文革”中因为出言不慎而坐牢，出来后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上跑了第十五名，而前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的照片；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橱窗里挂的是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己。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然而橱窗里却只有一幅环城赛群众场面的照片……他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且破了纪录。这时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面对这样的“美言”，他只有苦笑。

这件事，我们只好用“命运”二字来解读。

我们常说“要向命运挑战，要战胜命运”，其实命运是很吊诡的，当事人往往难以预测，也就谈不上战胜或战败。王海鸰的小说《新结婚时代》中曾讲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故事：何建国与哥哥何建成同时考上了大学，但因家庭困难，父母只能供一个人上。无奈之下，哥俩以抓阄的办法定取舍。何建成抓的阄上写着“不上”两个字，于是只好一辈子当了农民。而弟弟何建国却因耍了一个小花招而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成为一个IT界的高级白领。你看命运是多么残酷！这样的情节令我落泪。我本来也是一个农村青年，跳出农门是改变命运的一途，后来参军入伍到了上海，经过奋斗努力，最终实现了目标，我当然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于是认为这是自己改变了命运。然而事实上，却可能是我并没有改变命运，而是命运本来就是如此安排的。其实我不是一个宿命论者。对于生活，始终抱着积极、乐观、进取的态度，不消极，不等待，不祈求，不悲观。认真工作，快乐生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遇到困难和挫折，不灰心丧气，得到实惠和好处，也不大喜过望。

命运与历史一样，看起来是很公平很公允很中立，其实不然。命运的存在本身就有些不合理，然而你又确实无法战胜它——你连它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去与它对垒争斗？所以史铁生说：“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那么，我们该怎样对待命运呢？我想，最好的办法是顺应。你就依照自己设想的路线图，按部就班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遇到困难，想法解决；遇到挫折，想法战胜；遇到麻烦，想法脱离；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只好绕道而行。总之不能丧失了前进的动力，迷失了努力的方向。当你达到一定的目标之后，回头望一望来时的那条路，这条路就是命运之路，它的另一个叫法是成长之路、生活之路。这条路，可能洒满了幸福、欢乐和掌声，也可能充满了苦难、悲哀和怨言。这条路，其实是与命运的吻合之路，匹配之路，虽不能说严丝合缝，但一般说来大同小异，相去无几。贝多芬就是这样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史铁生就是这样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了一条路。命运设置的是困难，考验人的是勇气。这样一看，命运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