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良骏
前几天,几个学生找我,说在新年要给自己的18岁送份大礼,要我猜,是什么。看着他们一脸喜气,我被感染,使劲猜,可都不对。
认识他们,是在几年前一次讲座上,他们刚上初一。这以后,他们认我为朋友,读我的书,参加我组织的活动,在微信里和我说悄悄话。一晃,都上高二了,个个成了帅小伙。他们故作神秘地说,要骑车去崇明东滩看鸟!我跳起来喊,好主意!小希吞吞吐吐说,怕家长不同意,请叶老师当领队。我一口答应。一想不对,我不会骑车。小屈说,你坐在后座,我们轮流带你。我忘了年龄,兴奋地与他们商量起来。想着几个小青年带着我这个“80后”,“刷刷刷”一路向前,唱着歌,喊着加油,看蓝天白云,听风声鸟鸣……多酷啊!最好明天就出发。
我们计划在元旦假期做这件事,两天骑行来回,一天在崇明看鸟。我们说好了分头去租帐篷、买所需物品……我特地关照,要征得爸妈同意。为这次远足,我开心了好几天。不料计划告吹,没一个家长同意,说天这么冷,崇明有七八十公里,怎么骑得动!带叶老师去,摔跤了谁负责?要高考了,有这时间,不会在家做习题!一家长同意了,但要开车压阵当保镖……孩子们垂头丧气地坐在我面前。冷静下来,我也有点后怕,劝他们算了,别去了!小希哭着说,我们长大了,能不能让我们做一回主啊!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我五岁到上海上一年级,一学期后,爸说这学校不教英语,又太小,要我转学至震旦大学附小。那天,一位女老师来我家,说是我的班主任。她穿着黑色连衣裙,头戴白头巾,一脸温柔的微笑。她与爸轻声说话,又拉着我的手问我话。她声音悦耳,长得好看,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马丽雅。我立刻喜欢上了,恨不得立刻就跟她去学校。家里三个大人却吵起来了。原来,这学校一至四年级全英语上课,高小还用法语上课。我一口石骨铁硬宁波土话,连国语都说不好,还一个英文字母都不识,怎么上课?老外婆第一个反对说,要逼煞月丽啊!别烦了,还是回庄市去韧初学堂读书。妈也反对,月丽年龄比别人小,英语又一窍不通,岂不要吓煞伊!阿娘知道了,在乡下急得双脚跳,写信把爸狠狠骂了一顿。
爸问我要不要去震旦附小?有这么美的老师上课,我当然要去。爸说,要说英语,怎么办?小孩子头脑简单,不就是说话吗?我在上海半年,上海话、国语都听懂了,这有什么难的!爸很高兴,问了我几个问题,要比别人用功,怕苦吗?要少睡觉,行吗?说得不好怕人笑吗?听不懂会哭吗?爸的问题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因为我真的不明白,几个大人为何如此紧张。无知者无畏,小小的我,为自己做了平生第一个关键决定,我对爸说,这么好的学校,我要去,我不怕也不哭。爸高兴地说:“你自己说的,要去这所学校,我相信你,明天我就去付学费。”
于是,我去了震旦附小。我每天早起两个小时学英语,放学找马丽雅老师补课,周日不去玩,在家背英语。不久,我就能听、讲,还能用英语写作业了。我开拓了视野,不但学了知识,还学会了许多本领,成了一个懂礼仪、守规矩、会帮人的好女孩,对我一生影响甚大。
在我成人后,爸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月丽迭(这)个囡,主意交关(非常)大!但如没有五岁时,他让我做了回主,我不会是现在这样胆大,独立吧?
陶行知说,小孩子的事最重要,孩子是独立的人,尊重他们,让孩子做回主,使他们有机会对自己负一次责,这不正是成才的重要一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