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雪衣骄马何潇洒(油画) 提纯之后 食堂滋味 让孩子做一回主 温汤不醉人自醉 “二道白河”之约
第13版:夜光杯 2024-01-06

提纯之后

章忠建

味蕾是最实诚可靠的,即便二三十年过去了,还能还原最初的味道。而触发这一切,只需一碗母亲亲手做的“锦粉蛋”。

那年冬天,我感冒发高烧,胃口全无。正巧,家里刚刚晒好了番薯粉,母亲问:要不给你煮碗锦粉蛋?那是一碗飘着青菜香、升腾着热气的金棕色宽面。那次,我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一觉之后,体温竟神奇地恢复了正常。锦粉蛋对付高烧当然是歪打正着,但口感顺滑,氤氲着温情的乡土气息,深深烙刻在我的心间。此后,每年番薯收成季过后,母亲总会用她灵巧的双手带我一遍又一遍复习这道人间至味。

在老家温州泽雅,锦粉蛋是极具辨识度的小吃。锦粉蛋顾名思义,就是以锦粉和鸡蛋为主要食材的面食。“锦粉”即番薯粉。泽雅山高多土产,番薯是其中一样。番薯不易贮存,出土后很难挨过两个月,但制成番薯粉则能经年不坏。于是,锦粉制作渐成传统。将地道的番薯粉配上散养的本地鸡所产的蛋,则赋予锦粉蛋别样的乡土味。

还住泽雅时,家里几乎每年都会制作番薯粉。精挑细选的番薯经洗净、压碎打浆,置于“炊巾”之上,淋上水,淀粉便透过“炊巾”顺水而下,流进一个大稻桶,粗一点的颗粒则残留在炊巾上。这些残渣继续被压榨、水淋,如此循环反复,直至物尽其用。静置七八个小时后,淀粉全部沉淀至桶底,水粉分离。将水舀去,可得一层厚厚的雪白凝脂,似豆腐,却更白,像雪糕,却更硬。成块捞起,铺展于番薯晾架上,敲碎成粉,西风吹、太阳晒,两三天工夫,脱去多余的水分。天气好的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在晒锦粉,一排排晾架,密密匝匝,洁白无瑕,像是下过大雪后的雪被,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夺目的光芒。此时的番薯,退去泥垢,洗尽铅华,已然脱胎换骨。

母亲做了几十年锦粉蛋,对流程早就烂熟于心,无论是粉、水的比例还是煎面皮的火候拿捏得十分到位,搅拌从不用二次加水;煎面皮也不像山东煎饼那样用耙子耙上一圈,而是直接倒入锦粉鸡蛋液,拿起锅左右前后稍稍颠簸,想让它流向哪就到哪,每一滴都像经过驯化,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面皮不焦不硬,没有一处夹生。切成条就可以作为小食,也可以再入汤水煮,出锅后淋上浇头,制成锦粉汤面。作为点睛,她偶尔也会加入葱、虾皮等佐料提鲜。多年来,关于家乡的记忆随着岁月的前行渐渐模糊,唯独锦粉蛋的味道仿佛永远被锁定在第一次品尝它的那天。

十斤番薯一斤粉,如果单纯从市场经济的角度去衡量,是不划算的,况且还凝结着长达几个月的辛劳。但总有一些情感难以用划算与否来衡量。当我们负重前行,包袱越来越沉,不得不选择放弃的时候,最先抛弃的是那些无足轻重的,而真正难以割舍的总会留到最后。如是,则锦粉蛋便是岁月提炼后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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