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06日 星期五
吉日 年画记 酒滋味之外的滋味 门的故事 多个朋友多条路 启蒙
第14版:夜光杯 2024-02-03

门的故事

陈美

乡下老宅隔壁老范家的房门打不开了,掘地、掀顶、敲窗、破门,哪个都不行。邻居薛师傅是老木匠,戴着老花镜,捏着螺丝刀,在锁孔上下左右地敲打,琢磨着从哪儿下手合适。

围观着的人,不疾不徐地说着闲话。人群里有人说,小时候家里是合扇头门,大人们白天下地干活,把门带上,加一把链条锁。小孩子放学回来,肚子饿了,就从门缝里钻进去,揭开扣篮,狠命地吃上几口冷饭冷菜。可刚从饭桌上爬下来,就傻眼了:出不去了。然后哇哇地哭,一直哭到大人放工回来。父母看到孩子嗓子都哭哑了,就抱起来哄,不再计较预留的晚饭菜够不够了。

我小时候其实是很羡慕人家的合扇头门的,因为门洞大,把四方桌子搬到院子里吃饭很方便:弯腰钻到桌子底下,一个人弓着背去驮就可以了。不像我们家,非得要弟弟、妹妹帮忙,才可以斜着把桌子挪出去。我们家的门,很有小资情调,两扇门之间有根竖梁,可拆卸,梁左边的门分上下两部分,常年保持1又1/2的样子,如果下雨,那就只开1/2门的上边,我们可以坐在家里,看屋檐下落下成百上千条瀑布。

我爷爷家也是双门,但一大一小,小的那扇,基本不开,一到下大雨,生怕雨溅到屋里,就把大小两扇门都关上,这样屋里就黑了,好在屋顶有一块明瓦,不至于白天也要点灯。那时大部分人家的灶屋(兼客厅、厨房)是没有窗户的。爷爷说,落雨天睡觉天,可小孩子谁愿意白天睡觉啊,奶奶就从缸子里舀几把黄豆或蚕豆、花生,在柴灶上炒,我们小孩子高兴,把火烧得很旺,豆都炒焦了,卖相不好,但味道绝佳。我们坐在奶奶铺的芦席上,吃着嘎嘣脆的豆,看明瓦上淅淅沥沥的雨,猜妈妈说的几个字的谜语。

我师范毕业参加工作的那年,家里翻修了房子,不仅每一间都安装了宽敞明亮的窗户,门也是厚实大气的实木门,还有新式的廊檐,晒衣服,不用担心日晒雨淋。气派的五间瓦房,绝对令众邻居刮目相看。

随着年岁的增加,木门渐渐褪色。老屋在周围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小洋楼中,日显寒碜。母亲独自守着老宅,阶前屋后,种满了绿蔬,品种繁多。每次回去,后备箱装满为止,小青菜,红番茄,白扁豆,紫山芋,长豇豆,落花生……应有尽有。老母亲死活不肯到城里住,这一亩三分地,是她的家,是她的命。前几年,我们看夏天乡下蚊子苍蝇实在多,要给她安装纱门纱窗,就顺便把木门改换成不锈钢的门窗。老屋一下子精神多了。然而,我们回去,从不见老母亲关纱门,说纱门挡了光线,屋里不敞亮。我们哂笑:白装了。其实,让老母亲自豪的是,瞧,那些高宅大院的,谁去啊?我这破屋,天天有人来聊天,他们一点也不嫌弃。

这倒是真的。我们每次回去,午饭还没吃完,屋里就聚了好几个人,有拉着小孙女来串门的,有想问老母亲匀几棵油菜苗的,有看看老母亲有啥招待城里的女儿女婿的。大家宾至如归,进门自挪凳。老母亲一边招呼老姐妹,一边从橱柜里抓一把“大白兔”给那牙牙学语的“小燕子”,有时还舀一碗汤圆或夹一块猪排,让老姐妹们尝尝她的手艺。我知道,西屋的大婶,会骑电瓶车,常驮着我妈去镇上采购日用品。去年我妈到上海来检查身体,就把钥匙交给北宅的小花,她会准时来喂鸡放鸭。

我这才理解为什么母亲总嫌纱门碍事,其实它不只挡住了光线。

说话间,老范家的门打开了,大家有说有笑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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