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刮两响的囡囡

俞果

“一刮两响”是沪语干脆清爽、不拖泥带水的意思，“囡囡”则是沪语对小女孩的昵称。这个有些矛盾的称谓统一在我朋友江兄的女儿囡囡身上，可谓名副其实。其实，她已是个“80后”的大囡囡，我一直随着江兄这样喊，从未改口。

江兄有福，他老婆烧得一手好菜。好到什么程度？我们在外吃了许多著名本帮菜馆，都觉得没有他老婆烧的味道赞。因而时不时混到他家蹭饭，也时不时和囡囡同桌而混得脸熟。

十多年前的一天，江兄电话我，沮丧地说囡囡离婚了。我回道，这很正常呀，分分合合人间正道，京城朋友圈里有种说法，没有分合经历的都被视作没有故事的素人。江兄“哦”了一声，嗓音明显通畅多了。

有次在他家，我主动问囡囡：又单飞了？她嘿嘿一笑，说：不将就、不错过，是我的人生“二不原则”。不久之后，她又喜结良缘，老公帅帅的。

真正让我见识这大囡囡干练、通透的是今年年初发生的一件事。春节后不久，江兄来电话给我讲，老婆因腹痛在医院吊盐水消炎，不退烧，随后查出结肠癌，需开刀治疗。马上微信上托请专家读片，说须开刀后确认，如无转移问题不大。立即联系一家三甲医院及主刀医生，安排两天后手术。

次日，我赶到医院和江兄碰头。俄顷，大囡囡和她老公也到了。主刀医生正好走进来，说家属过来一下。江兄跟着囡囡要走，囡囡拦住他说，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去。江兄默默止步，不多一言。

我们在走廊上等。江兄低声道，她脑子清晰，顶事，我去了也手足无措。过了十几分钟，囡囡回来了。她说没有什么的，一刀见分晓，输赢对半开。

她不作修饰的直言让气氛显得沉闷压抑。转瞬，她对老爸讲：老妈六十六岁，也算说得过去了。随后，又对老爸说：侬呢，也要准备好今后单过。人生坎坷经过她的叙述，叫人有点忍俊不禁，将崎岖走成了坦途，仿佛生活的落差从来都是一马平川。

江兄也直爽，连声道：听天命，听天命。囡囡后来悄悄和我说，生死大事，捅穿了反而轻松从容。并表示，老爸性弱，怕他挺不住，先给他打打预防针。领教了囡囡的行事风格，宁愿雪拥蓝关，不留马后遗憾。

隔天之后，手术顺利结束。江兄来电说，完美，完美，没有转移到淋巴系统，渡过一个劫，祖坟冒青烟。我问：囡囡怎么说？江兄响起了几天来的第一次朗朗笑声，然后缓缓开口道：她只会洗刷我，说老妈渡劫靠吉人天相，你过关属于狗屎运，哈哈！

确实，江兄的衣食住行全仗老婆操持。他退休生活就是绘画、吹口琴、做盆景，活得潇洒，常常有作品参加街道和区级展览评选。我向他提及当年一首人人会唱的歌“光荣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他称赞道，是的，现在光荣属于“80后”的新一辈。

我给囡囡打电话，说这次全靠你，你爸说你太能干了。她告诉我，真正紧张的是老爸，有天早晨我来接换他时，看见他站在窗前双手朝天在拜，很可怜的，我眼泪当场就下来了。稍顿，她又换了语调说道：你不知道，妈妈现在主要服侍他一个人，所以他是最大赢家，比死里逃生的妈妈还要开心，说他狗屎运一点没错。当然换个文雅的说法叫作他人品好，遇事总有柳暗花明之福。

这个说话做事一刮两响的上海囡囡，和老妈处得像姐妹，与老爸混得如兄弟，既有主心骨似的灼见，又具开心果般的幽默，真是惹人喜爱。

她是上海囡囡，能担事的好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