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淳翔
郑逸梅在《画苑人物志》一文中介绍画家陈伽盦,“名摩,一署伽仙,南沙人。为陆廉夫弟子,作花卉尤得神髓”。按南沙,或指张家港南沙镇。此人形似罗汉,性格随和,平易近人,熟朋友来求画,则慨然应允。因广交游,画室内谈笑之士常满座,怕耽误作画工夫,不得已挟画具,偷偷去沧浪亭挥洒画笔。傍晚辄到观前街吴苑茶楼喝茶,被求画的人知道了,纷纷赴吴苑索画,陈被逼无奈,往往经月不敢过去。谑者以学生逃学类比,称之为逃画。陈伽盦的学生,多小说家,作家范烟桥的胞弟系千、侦探名家程小青均师事之。先生论画,有“笔墨宜师古人,意境则在我创”之说。小青对此尤为服膺。
程小青的画,据卢溢芳在“祈晴斋随笔”专栏述其“擅花卉翎毛,笔致饶有诗意”。范烟桥更盛道其“所作花卉虫鸟,便娟可喜,仿佛吾乡刘子和(陆廉夫之师)”。搜检雅昌艺术网,可以查到1930年程小青与范烟桥合作的一幅立轴《雪藕红菱图》,画幅右下角由程小青题写“巧果”二字,下署“十九年七夕小青写”,并钤“小青作”三字朱文篆印。画幅正上方由范烟桥题写:
星社始于壬戌七夕,每岁双星渡河之夜,同人必为文酒之会,今已九度矣。顾年来云散风流,在吴下者不及其半。怅盛事之难再,感良辰之易逝,爰倩小青社兄写雪藕红菱,以为纪念,并系以词:尊风赏雅,谈天说地,嘉会已经九度。几时说海浪传名,似巧胜双星无数。丝连藕断,根浮菱倒,画出一些思路。等闲白了少年头,剩酒角春朝秋暮。
这首词的词牌为《鹊桥仙》,“用秦少游韵”,末钤“含凉生”朱文篆印。含凉生即范烟桥笔名。又缘于程小青与范氏昆仲都是星社成员,故曰社兄。
有趣的是,我还在民国报章、图书的广告页,蒐集到程小青的五次画例。第一次订润见于1941年12月世界书局版《神秘之犬》,此书为美国范达痕著斐洛凡士探案之六,程小青译。画例印在版权页前一页,不无夹带私货之嫌。具体来说,“扇面册页每件四十元,立轴以三尺为限每尺四十元,屏条每条照立轴例七折”。而此际的上海风雨飘摇,即将全面沦陷。
1943年春程小青重订画例(刊《万象》《大众》七月号),价格涨至“扇面册页每帧一百元,堂幅立轴每尺二百元”,并在起首系有绝句:“乱世文章不值钱,漫漫长夜意萧然。穷途忍作低眉想,敢托丹青补砚田。”同年7月下旬至8月初的《社会日报》,亦可见到类似画例,则将立轴每尺调整为一百元。同时期的《上海日报》《力报》,至少有3篇相关短文,分别撰自小报才子卢溢芳和唐大郎,介绍程小青与书法家蒋吟秋合作卖扇,向读者传递在物价狂涨的窘境下,文士生涯之惨薄可怜。
1944年6月30日《海报》,刊出“三十三年春第四次重订”的程小青画例,则将扇面册页、堂幅立轴的价格分别上调至“每帧二百元,每尺二百元”。第五次重订在“三十三年秋”(刊《万象》4卷3期9月号),前述两项的价格已分别涨至四百元。1945年1月26日,范烟桥还在《海报》发表短文《程小青卖画》,称其“近呵冻成便面二十帧,以附于(陶)冷月之红棉画展”。作者去时,见老友刚“拥衾偃息,盖天气严寒,挑灯力画,未老先衰,尽为病魔所袭矣”。读之令人恻然。
范烟桥本人呢,亦有卖诗之举。1945年6月1日《海报》刊出主编汤修梅《烟桥卖诗》,称其“近作杂诗二百绝,怀旧、论史、纪事、咏物,各体皆备,系以跋语,更见隽永。愿书于便面,公诸同好,广结墨缘。每件取润二千金”。同年7月7日,在同一张报纸上刊有范氏《诗画易米》一文,副标题为“与四弟系千合作”。首冠七言绝句:“不似鲁公乞米帖,聊同逸少换鹅书。难兄难弟卖诗画,百箑差能儋石储。”后缀:“系千作画甚工,与余合作扇面册页,余写诗,系千画山水人物仕女者,取润一万五千元。如为花鸟草虫,仅一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