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其莹
年少时,每当母亲说,走,陪我去趟菜场,我总是先不吭声,心里等着母亲的下一句——“顺便吃点东西。”话一落地,“好的,妈妈,走吧。”母亲每次笑笑,也每次有这个停顿。
天下美食,不可辜负也,这也是我逛菜场的盼头。毕竟嘛,在我看来,逛菜场是个事情,并且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常去的菜场倒是不远,从小区过马路,穿过小桥和一条弄堂窄道,再拐两个弯就到。只是拐弯的沿途路边就开始有卖菜、卖鱼的散户,免不了踩上菜叶和鱼池流下的水,一路左闪右避地“打怪”,还没走到菜场,鞋子就湿腻腻的了;去菜场总是一不小心就会买多,左右换手,好不狰狞。为此,我会提前换上防滑耐脏的鞋子,再揣着两个布包。
正式开始逛菜场了,心依旧提得高高的。周六早上9点左右,掀开门帘,鱼腥味、菜叶味、生鲜肉味,吆喝声、剁肉声、抽风机声以及远处生鲜灯的光芒一股脑裹挟着撞进鼻腔、眼内,着实生猛,我总是要先适应一二。铺子前立着的菜贩们两手开工,一手抓着敞口的袋子等着给客人,一手也不忘给蔬菜喷喷水,整理仪表;一边顾着当前的客人不要左挑右拣的,一边眼睛还能抓人似的锁定路过的客人,嘴里中气十足吆喝着“新鲜的,便宜卖喽”。卖肉的摊铺前,总是盘踞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叔,气定神闲,也不吆喝,你要买的时候,才问你想要哪个部位的肉,是想要肥点的,还是瘦点的,确定后,咔咔几声,手起刀落,干净利索,行云流水。虽说有电子秤,但你若是和卖家禽、卖粮油的大叔大婶说,来个“十斤的米”,要个“五斤的鸡”,他们基本上随手一提溜,一抓一个准,一称一个刚刚好。
菜场弯弯绕绕的,宛若迷宫。母亲则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从没见她列什么清单,但心中却仿佛存有一张菜谱和“一杆秤”,对价位也“门清”,买东西一点儿不忸怩犹豫。摊主见到她,脸上皱纹都爽朗起来:“今天来得早嘛。”母亲说:“是的,今早天气好。”聊着家常的间隙,三下五除二把菜价谈好,临了摊主总是抓一把小葱塞进袋子。
母亲好像总有种魔力,和谁都能说上几句,别人也愿意和她多说。那时我想,如果隐士有段位,母亲应该是顶高级别的那种。可云淡风轻,不谈过往;也可主持大局,谈笑风生;一切潇洒自如,大大方方。
买完全部食材后,就是我最期待的环节——去菜市场旁的小吃摊逛逛。最喜欢的是山东煎饼摊。看着白色的面糊缓缓流动,转成一个饱满的圆,再轻轻铲起,刷上蛋液,撒上葱花、生菜碎,刷酱,夹上脆饼,装袋……这过程,看着就觉得挺美的,更不用说吃在嘴里。在秋天的街头,手捧着热乎乎、刚出锅的煎饼,一口咬下去,感受着满嘴酥脆与软糯的酱香味,不由感慨:美好的一天,就是从扎实又可口的煎饼生发出来的!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也搬家了,平时工作比较忙,总是习惯在网上买菜。今年过年回家比较早,问母亲:要不直接在网上买些年前的菜?“你那网上买的生菜多少钱?”我刚回答完,母亲就道:“哎呀,买贵了,买贵了!要什么还是妈妈给你买吧。”我笑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要吃煎饼。”“好的,买完菜,妈妈给你买。”
说走就走!母亲打趣提醒说现在无须提前换“装备”了。沿途看到,以前卖菜、卖鱼的散户摊子和地上的凌乱无章都不见了。菜场也变了,变得干净整洁、标准化了,生鲜灯也没有了,有些陌生。不过,当菜叶味、小孩啼哭声等向我扑来时,又倍感亲切。母亲还是老样子,走到哪儿都有摊主和她打招呼,就是这次我被“惦记”了。“这是你女儿啊?”“是的,她来看我啦。”“好久没见,长这么大了。”“是啊,日子过得真快呢。”说话间,摊主往袋子里塞了把小葱,“祝你们全家新年快乐!”
陪母亲买完菜,看煎饼摊还驻扎在那儿,氤氲着的热气在空气中蔓延升腾,我咬了一口煎饼,嗯,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和与母亲一起逛菜场的感觉一样,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