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10日 星期五
雪梅香·梅花 祖国母亲(油画) 四四格 新市古镇与沈铨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玻璃艺术的最初审美 拯救一棵香樟树
第12版:夜光杯 2025-01-06

玻璃艺术的最初审美

孔明珠

在读完小学与初中之后,我十六岁。高中与大学都不向我们应届毕业生招生,让“下生活”去,半年学工、半年学农,父亲让我选学工再学工,因为学农得卷上铺盖住到郊区农村去,他病瘫于榻。我去了西宝兴路上的玻璃仪器二厂金工车间。

金工车间学车钳刨,那些活计不简单,最高职别有八级,八级钳工在社会上被人跷大拇指,很吃香。车间主任瞧一眼我那尚未发育的小身板,把我领到一台正在转动的车床旁,看一截铁块在飞速旋转的车刀削切下,慢慢地从方变成圆,奶白色冷凝剂与滚烫的摩擦热量产生一股特殊的腥味。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凑近看,手背被一小根飞溅下来的铁丝烫到。走过来一位面相慈祥的老工人,对我说,你学用锯子吧,这些机器太危险。其实手持的钢锯子齿牙锋利也很危险,我在家只用菜刀切过菜,用淘箩淘过米。

玻璃仪器厂嘛,主要是做玻璃制品的,金工车间太无聊,我锯了几根无用的铁管后,偷偷跑去有炉台的大车间,看工人做玻璃器皿,一看就入了迷。高高的炉台前有一小片平地,像舞台剧表演的小舞台。高温下炉火通红,那一天排场很大,穿着藏青色背带工装裤的老师傅领头,一溜小伙子列队跟进候场。老师傅额头围着湿白毛巾,他抄起一根一米五左右的钢管从炉洞中挑出一大撮红色的块块,那是熔化后的玻璃原料,先是将钢管搁在铁架上不停地转动,热玻璃变成了短柱状,只见老师傅“嘿吆”一下将钢管连玻璃短柱提手上,撅起嘴屏了气鼓着肚皮往钢管里吹气,眼见着老师傅没气了,二师傅灵敏地接过钢管,甩几下,转几圈,玻璃块还软软的,他也往钢管里吹气,吹一下也不行了,三师傅四师傅跟上,候场的小伙儿都神情严肃,盯着钢管尽头,玻璃块中间出现洞孔了,人一口接一口地将气吹进去,玻璃瓶现出雏形,中空慢慢变大,玻璃壁渐渐变薄。

此时须得争分夺秒,玻璃的温度在降下来,那么大一个瓶子显然不能再塞入炉子里去了,保持热度还有各种办法,总之这支吹瓶小分队周而复始地关照着这只产品,一会加温一会用钳子夹一下整形,瓶子的喇叭口变出来了,瓶底平整表面光滑,气泡没有了……老师傅眉头渐展,做一个手势,搪瓷茶缸递过来,冷饮水(冰镇酸梅汤)咕咕喝下去,小伙子脸皮随之松动,嘎嘎爆粗口,看上去这一单即将完工。我这个小女生尽量缩小身体,趴在角落里观看玻璃“变形记”,心怀激动。台上那么多工人,我最最崇拜的不是经验老到、人人佩服的老师傅,而是一位大眼睛黑刘海长得很像李铁梅的姑娘,她那直筒裤管工装裤完美包裹住青春好身段,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有舞蹈功底,那么优美洒脱。虽然干着与众人一般的体力活,然神色如淤泥中一朵圣洁的鲜花,对于小青工接过她吹过的钢管时,有意嘴唇做出亲吻状的冒犯不屑一顾。那位大女主的功架令我久久神往,一次次从金工车间脱岗去追星。

工厂很大,大多数是机器轰隆轰隆制造出成批的量杯和大大小小的瓶子,有一次我七拐八拐路过类似办公室的车间,从窗户望进去,是做精密玻璃仪器的地方。一些戴白帽子、聚焦眼镜打扮像科研人员一样的女工,每人眼前有一台微型小火炉,手里玻璃器皿也是微型的,她们与大炉台上粗犷的工人迥异,温文尔雅烧制玻璃仪器,工具是精细的镊子、钎子等等,那种玻璃制作更像是艺术品制造了,让我屏息静气不敢久留,就怕惊动到他们跑出来抓偷窥者。

我们那一届中学生读书少,见识浅,那个年龄虽没能按部就班升学就职,但不经意间也会撞上文化、艺术的启蒙与冲击。之后我去海外旅游参观过两次玻璃博物馆,声光电配合美轮美奂的玻璃艺术制作表演镜像中,幻化出我16岁时眼见的场景,一时无语凝噎,叹时光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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