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兵
近日申城变身花花世界,微信朋友圈满屏都是为花写真、与花传神的摄影图片。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些酷爱留影的爱美女士在这个春天倒也较少露脸出镜,让我这个手机游人可以专情于桃红柳绿,偶尔兴起便按图索骥也去探访一番。
没去顾村公园看樱花,也没去香雪海看梅花,因为花多则无感,想来元稹和我一样,那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大约是写实。倒是嵩山路金陵路T字路口,那几株樱花甚是娴雅安适,趁午间休息去花下走了一走,生怕唐突美人,便没有摄影,默默来去,彼此安好。晚间又去虹口足球场附近聚饮,顺便去地铁站附近访了樱花旧相识。每年这个季节总会去到附近,最近几年每去都逢雨,今次也不例外。雨不大,只是一地的花瓣让人无处落脚,又翦翦风吹,花在空中舞蹈,瞬间跌落凡尘。也总是这几个人在一处老饭店小聚,说起每次春来逢雨,冬来遇雪,也算有点神奇。
刻了一方印,印文是“春花”两个字,因为身处花花世界,也因为读到一首日本短歌,兴起而作。“兴不到不刻”是印人行规“十不刻”里排名第一的原则,其实说的是创作自由,兴到落笔则心手双畅,可得佳构。为了读日本俳句,曾去学了几天日语,结果还是看翻译,好在译本看了也让我偶有心动,遂一路看下去。陈黎、张芬龄合译的《天上大风:良宽俳句·和歌·汉诗400》《芭蕉·芜村·一茶:俳句三圣新译300》《夕颜:日本短歌400》,还有高海阳翻译的《只余剩米慢慢煮:种田山头火俳句300》等。最先读的是良宽的《天上大风》,因为良宽上人还是书家,为了理解他的书道而去读他的诗。后来发现喜欢良宽上人的不止一人,我工作室里书似青山常乱叠,唯有《天上大风》为鼠兄所啃噬,不止一次,直至其落网,吾未见其鼠相,想来也是个识货朋友。
让我起兴刻“春花”的是公元12世纪的日本诗人西行法师(1118—1190),良宽上人一生追寻私淑的诗人前辈。关于春天、关于春花,西行法师是这样写的:愿在春日/花下/死,二月十五/月圆时。作为向西行法师致敬,良宽写下了这样的俳句:我同样的/在樱花树下睡了一夜……
这是一整个春天吧。除了春花,这人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作为西行法师的辞世短歌,春花之美可以让人忘却法师远行的悲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春花,我的春花开在雨中,在墙角、在篱下,而且不知其名,无需太多。像开在须磨寺的樱花,有一首日本古俳:须磨寺/樱花开放,区区两三株。后句深得美学精髓,少少许胜多多许,如同中国水墨画中的留白。
松尾芭蕉也为须磨寺写过一首俳句:须磨寺/树荫/暗处,传来未吹而/响的青叶笛声。用了源氏和平家发生在须磨寺古战场上的一场战事典故。虽然故事很日本很凄美,但松尾芭蕉的这首俳句和西行法师和须磨寺古句不能相比。如果是好句,不用写树荫之暗,当青叶笛声响起,俊美少年、擅长吹笛的平敦盛则的头颅,被惺惺相惜的武者熊谷直实一刀砍下,后者潸然泪下,取过平敦盛则的青叶笛,青叶笛声再次响起,须磨寺的夜悄然来临。松尾芭蕉写过一首举世闻名的俳句:古池/青蛙跳入水声响。同样的,松尾芭蕉之后的俳人再怎么写古池,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过松尾芭蕉,道理和“兴不到不刻”是一个意思。
“春花”印中的春字见于战国时期的古玺“春安君”,春字原意是太阳升起,草木生长,春天的景象。一般是象形草的“屯”部在上,“日”部在下,篆书部首移动意思不变,所以这个“春安君”的“春”字把太阳移到草的上部,只是要匍匐的视角才能看到这个草。如果春天,这世界只剩下太阳和一株小草,这小草一定很寂寞,很想再刻一方“寂寞如草”。在这个花花世界,谁使草开花,谁使蝶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