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4日 星期六
晨曦中大先生笔下的鲁镇(摄影) 牛排焖饼 换房随想录 半开的花朵 杨锁匠 幸有槐香殿春风 自有洞天
第14版:夜光杯 2025-05-24

幸有槐香殿春风

成向阳

人说芍药乃殿春之花,意思是芍药暮春开放,在春花阵列里可视为断后之殿军。待芍药开谢,春即归也。苏州网师园专有一处观赏芍药的小院,门首有清人何绍基所题的“殿春簃”匾额。但暮春之花实多,为春风殿后者亦不唯芍药。事实上,对我这种幼年奔窜乡野山林并不知芍药为何物的北方人来说,暮春时节,眼前闪现的其实是那白白的一串串挂于檐间枝头、风吹时即送缕缕香甜之气于鼻端的刺槐花。即使许多年过去,也无论此身到了哪里,刺槐花都是心头深沉的念想。

故乡南太行多有刺槐,房前屋后罗列,山坡野地亦成片种植。清明过后,暖风由大河之南越过巍巍太行,一阵缓一阵紧吹来,摇着一身三角刺越冬的刺槐便纷纷绿了枝丫。再过十数日,羽状的钝圆叶片下便吐露出奶白色的花串。刺槐花露头时极小,如下垂时凝固的乳滴,又像细长的米粒初现于穗头。它们戴着小小的嫩绿花冠,以细细的花梗连缀在花枝上。站在树下仰头细看,总觉得它们像一队队洁白的婴儿戴着花帽,正枕着春风带着奶香沉睡,做蓝天白云间甜蜜而天真的梦。

记忆中,村里房前屋后的刺槐多高大,粗壮,挺拔,树冠撑满可遮蔽大半个小院。其上多有喜鹊巢穴,槐花开日,仰之如雪,常有大喜鹊呼啦一下从绿白之间飞出,喳喳啼叫,呼朋引伴,又忽而飞回,一团团黑影没入高处的绿白之间。这样的高槐,要想摘花食用,需要成年男子爬上树去,费力且危险。加之院落里的刺槐开花一般较晚,所以一到四月底,摘槐花的妇人与孩子都会涌上山去,到槐树林里采摘。山野的刺槐林多野生,树小而低,树冠相接,只需一把割麦用的镰刀便可将槐枝拉至眼前,然后一串一串掐下初生未绽的槐花,连柄带叶,很快装满一小篮提回家来。乡里人家,有些在春末很仰赖这一季的槐花以维生。刺槐花香甜,可以摊饼,可以蒸面饭,也可以剁馅包成饺子,或与其他野菜一同煮成汤食。而我家常做的是槐花饼。

因为童年的槐花吃食,后来进了城,我对城里的槐树便有特别的亲近之感。然而,我所在的城市虽以槐为市树,但国槐多,刺槐少。虽同为槐,但刺槐与国槐又完全不同。刺槐是原产北美的树种,而国槐历史久远,文化意味丰厚,却多为药用,花不可食。城里楼下道上的国槐便多是夏天开花,白里带黄,且无刺槐花特有的甜香。但我常去的街心公园里却有几株刺槐,却又过分高大,且特意修剪掉近地的枝丫,显得亭亭玉立,远离人间烟火。

难忘的是,有一年春末,妻子下班回来,颇神秘地告诉我,她在街巷深处人家墙外发现一棵刺槐,花开得好大一片。于是二人装扮一番,深夜里提着手电和一根拖把杆儿改造的钩子,朝着刺槐树挺进了。结果到树下用手电一照,刺槐花仍然是高高在上啊。我踩在几块砖头上,带着偌大志向扬起杆子,朝满树喷香的槐花奋力一勾,好家伙,天上的槐枝没勾下来,我手里的杆子却挂到了树上……那一夜回来,香喷喷的槐花饼还是吃上了的。夜半临时起灶,那深夜里围炉骑马一般摊饼的人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激动啊。

“一声啼鴂画楼东,魏紫姚黄扫地空。多谢化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这是宋人邵雍为暮春芍药写下的名诗。而对惜春且分外怀乡思亲的我来说,亦可借一袋妹妹寄来的刺槐花食而咏志:“千里思亲虽寂寞,尚有槐香殿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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