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之树

陆正伟

1993年秋，巴金女婿祝鸿生搀扶着拄拐杖的老人走进上海作协的“创作之家”。同仁见此便说，他是黄源先生。没想到能在此见到黄老，我倍觉幸运。

那天，黄老在“创作之家”与巴老聊文学翻译的旧事。当黄源忆及鲁迅、茅盾除文学创作外也很重视文学翻译时，巴老接着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准备出《巴金译文全集》。黄源当即说：“好啊，那是你的另一半，出齐了‘译文全集’，就是一个完整的巴金了。”接着，黄源用当年编《译文》时的口气说：“我来给你编好吗？”巴老笑着说：“你如年轻二十岁就好啰！”

巴老回家后为“译文全集”忙开了。我看他躬身捧着几斤重的外文词典对旧时译作进行校阅、纠错。超负荷工作导致巴老的脊椎压缩性骨折……翌年4月24日，黄源来沪出席中国作协四届九次主席团会议。我去接站，去宾馆的路上黄源想知道巴老近况，当听到骨折是为出版“译文全集”引起的，他仰天叹道：“巴金把自己搞得太苦了。”

次日，我见黄源在会场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巴老流泪了。会议安排午后是拜谒鲁迅墓。黄源在墓前说：“当年为鲁迅先生抬灵柩出殡的有胡风、鹿地亘、张天翼、黎烈文、靳以等16位。而今，每年能见面的唯有他和巴金了。”

1996年10月29日，巴老在杭州的汪庄2号楼等候黄源。这时，他说想回房间。回房后，巴老让我把“译文全集”首卷给他，然后叫侄女国煣写上“第一次样书”。我翻开扉页，见巴老已在书上签了黄源的名了。过了一会，巴老见黄源到了便指着“译文全集”说：“这套书送你。”黄源见巴老把首部样书送他时，笑着把首卷拿在手上晃动着说：“好哇，《巴金全集》只是一半，这次‘译文全集’是你的另一半，成全了一个完整的巴金。”

2002年3月17日，我到浙江医院“采访”并探望黄老。那天，他给我说了许多。其中说到两年前捐给海盐“黄源藏书楼”的一书架图书。那是1938年，黄源参加新四军前夕，把鲁迅签名本和一部小说《故事新编》手稿等图书托付给巴金。在白色恐怖统治下，这批进步书籍一直保存到上海解放。在这11年中，巴金没少担风险。

那天，黄老送我刚出版的《黄源回忆录》。他边签名边说：“巴金回上海已有三年，心里老觉得空落落，像掉了魂似的。”我看着时年97岁的黄老想，他想念巴老了。我说：“你与巴老的‘友情之树’已根植于心了。”此时，两老虽不同住一地，但他们却情系一“树”。无时无刻不相互惦念着，牵挂着，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