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访多洛米蒂

云想霓裳

从维罗纳驱车驶入多洛米蒂山区，入目的秋色仿如串烧了意大利的歌剧，一路由古诺谱写的莎士比亚咏叹调渐次宛转为莫扎特《魔笛》式的奇幻空灵花腔。明明几个时辰前，一颗心还浸透在罗密欧和茱丽叶的俗世悲伤里，不想在汽车飞驰移位换景的无意间，接纳了山川风月的教化，笃然相信了爱情、勇敢和神秘的力量，并开始渴望一场探险。自驾车驶过蜿蜒曲折的山路，无数个发卡弯考验着我技艺的娴熟。“不要赶路，要感受路”，这句Slogan和多洛米蒂多么契合！行进中的视野一时被困于山林，一时又豁然开朗，豁然开朗之际，几仞石峰兀然拔地而起，如巨兽之齿，咬向高远湛蓝的天空。灼灼的秋阳泻在那些石灰岩的峭壁上，不可思议地泛着冷冽的银光。这是通往多洛米蒂深处途中的魔法时刻，山脊利如刀锋，割裂了时空结界，一端是阴翳静好，一端是明媚狰狞。而我，穿越其中，奔跑往复。

宿地是提前半年就预订好的山谷度假屋，倚着山势高坡，屋后是密密的松林。山中的数日，晨昏之间尤见神异。当晨风清点着松针，乳白色的薄雾与黎明依依惜别；偶有动物踏过枯枝，清脆的响声唤醒了群山的第一缕意识；朝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开始缓缓地睁开光线攀上峰岩……感恩时差，让素来不早起的我和这山谷一同在拂晓时分醒来。寻常的日子慵懒无奇，却难得拥有一轮完整无缺的白昼。似这般温柔地苏醒在日出的起点，不免有些兴致勃勃，想要将一天的光阴舒展开再用心地叠好，然后尽收囊中。出门去，去访雪山峻岭，去访湖泊云影。从布莱耶斯湖到密苏里纳湖，从三峰山到刀峰山，从休斯高原到富内斯山谷……寻访多洛米蒂的美，不宜背负盛名的执念，慕名而至的满足会有，走过路过的惊喜也会有。我曾误打误撞地去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小湖，恰是太阳西斜时分，日照三峰金光灿灿，倒映在湖中的仙幻之美是那一季秋光里最精致的注脚。于是，我记下了那个小湖的名字——Loga Antorno。

黄昏的牛铃声是富内斯山谷一天中高潮的序曲，叮当、叮当——循着它走向山体的高处，守候夕阳的人们纷至沓来。山脚下的孤独教堂钟声敲响，一声声，回响着人潮里的热闹。落山是太阳神的一场盛大公演，是晴天奉上的仪式感，云朵被燃点成流动的火，将浩瀚嶙峋的山体鎏成金色。待余烬冷却，峰峦渐渐隐没，暮色四合的时候，山谷也已还俗，一户户的炊烟和灯火亮起了多洛米蒂的人间。我沿着人间烟火的指引路过当地人的门前，看见院子里有堆积的柴垛，像是垒砌起了遥远而来的光阴。偶与当地人目光相遇，彼此微笑得礼貌而疏离。生活各就各位，旅行，缘于对他乡的不解，是一场善意的冒犯。

一些人跋山涉水不辞辛苦的追寻，是另一些人日复一日司空见惯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