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08日 星期五
寒林牧雪(油画) 牧牧不咬人 消夏饮菊花 友情之树 秋访多洛米蒂 谁的快乐 《雪山飞狐》的最后一刀
第12版:夜光杯 2025-08-07

消夏饮菊花

聂顺荣

夏天的性子,总像揣着爆竹的顽童,前一刻还藏着温软的甜,下一秒就炸出泼辣的燥。躲进家里,眼角瞥见橱柜里泛光的锡罐,那是外婆收存菊花的秘器,罐沿还凝着去年夏末的霜白,恍惚间,她絮叨“菊性凉,伏天最宜”的声音,竟穿过光阴,浸着茶汤的清苦漫了出来。

幼时嫌这茶苦,偷往碗里撒白糖,甜腻盖过了清苦,却盖不住暑气在心底拱动——那时总以为,夏日的畅快该是冰棒咬出的脆响,是汽水冒泡的欢腾,哪里懂得清苦里藏着的静气。《本草纲目》言菊“性甘寒,益肝补阴”,夏属火,对应五脏之心,暑气蒸腾时,心火易扰,肝火易亢,恰如夏日的蝉鸣蛙噪,闹得人心神不宁。外婆泡菊时,总慢腾腾地说:“躁了,就喝口菊。”

元稹写“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菊在百花凋零后盛放,偏又赶在夏日末尾绽放。外婆教我辨菊的脉络:金黄的瓣是阳光的骨,墨绿的蒂是风雨的筋,晒干的花萼里,仍锁着整个夏天的晨露与晚霞。泡开时,那些蜷缩的蕊瓣舒展成最初的模样,像把夏日的热烈与清凉,都复刻进了茶汤里。饮菊也有层次。初尝时,清苦像针尖轻刺舌尖,逼得人一凛;再品,甘润从舌根漫上来,暑气便顺着喉管往下沉;第三盏入腹,蝉鸣都成了远处的背景音,心像浸在山涧里,泛起幼时外婆摇蒲扇的影子。唐代陆龟蒙写茶诗“九候吸灵液,顿觉身清凉”,大抵也是这般滋味——菊花茶不似绿茶的鲜、红茶的暖,却独有一种“淡而远”的劲道,像把夏日的躁气层层筛过,只留静气在五脏里流转。

如今再饮菊花茶,总想起外婆的话。她常说“菊活过了夏,人也该熬过躁”。夏饮菊花茶,何止是一季的清苦与回甘?菊在最热时绽放,经风历雨,却把苦涩酿成清凉;人在暑天品茗,历躁归静,终是把浮华泡成平淡。这一盏淡茶里,藏着夏日的静气,也藏着生命的韧性,人经了躁乱更该守得住本心。

暮色漫过窗棂时,茶汤已凉透,却仍泛着琥珀色的光。菊花在晚风里轻轻晃。原来夏日的清凉从不在冰桶里,而在一盏菊花茶的起落间,在从躁到静的回甘里,在懂得“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心境里。这是夏天教给我的事:炽热处更要守清凉,盛放时终须知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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