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和之美

孔曦

很多年前就有人教我，一个人从上到下的穿着，不能超过三种颜色。后来才知，这叫和谐。有人能把镶拼色的衣裳穿得风姿绰约，衣服上接近或相左的色彩，和穿衣人相得益彰，有一种和谐的美。能驾驭这种风格的人，定是容貌出众气质不凡。我自己，从来只喜欢纯色的款式。

这一喜好，或许源于少年时代，八个样板戏对我潜移默化的审美熏陶——好人好得纯粹，坏人坏得彻底，一个角色只有一种光谱。

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文化氛围稍稍松动，还在上中学的我，读到了母亲为我借回家的《红楼梦》。彼时，我深深地同情纯情的黛玉，喜欢干净的探春、鸳鸯和晴雯，痛恨圆融的宝钗，鄙夷俗气的袭人。

对于纯粹，国人的喜好颇坚定。金首饰，要买9999成色的；钻石婚戒，要买不含杂质的；觅伴侣，最好是“没有恋爱经历的”（这条如今已成老皇历）。及至长大成人踏上社会，跌过跟头，见识过牛头马面，才知，有人的地方，最多的是普通人，有好也有坏。好的会有缺点有私心，坏的有时也会做点好事。纯粹的好人或坏人，极少。

回想起来，我读中学时和同桌要好。而她，似乎被其他女同学孤立，连带我一起被讨厌。那些女同学当中，有个叫“金芬”的，皮肤很白，辫子又黑又粗又长。平时，我们和金芬不说话，恍如仇人。有一次全班坐卡车外出，不记得是为了何事去何地，只记得卡车的车厢很高。个子小小力气小小的我，攀上去的一刹那，整个人掉了下来。危急时刻，一只白皙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余光一瞥，是金芬。倘若没有她这一托举，我肯定会摔到地上。后果如何，不堪设想。将近半个世纪过去，我欠她一声“谢谢”。

如今再看《红楼梦》，薛宝钗有虚伪矫饰、心机深沉的一面，也有热心助人、大度周到的一面，史湘云、邢岫烟、林黛玉，都受过她的恩惠。心狠手辣的凤姐，亦有能干、风趣的长处。人们批评一个人不近人情，会说他“没人味”。设若一个人完美到了圣贤的境界，此人一定可怕。比如王莽。位极人臣之时，家中没有仆人，妻女包揽家务。后来有了仆人，二儿子失手打死了一个，王莽逼他自杀，以维护自己圣贤的人设。当了皇帝，为实现他的治国理想，搞得举国上下鸡飞狗跳，神憎鬼厌，终致天下大乱，身死国灭。

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四个9的金饰，打造之时，必须加一点其他金属，以提升硬度和抗腐蚀性，比如铜、锌、铁、镍。有不足的人，才是正常人。关键是，此人的长处值得身边的人学习效仿，短处能被容忍。

会做菜的人都知道，只用一种食材的菜肴不多，最好吃的，常是两三种荤素食材搭配，至少也要加点葱姜蒜之类的佐料，方能调和风味，相得益彰。如霉干菜烧肉、腌笃鲜、茭白炒鳝丝、丝瓜炒毛豆、小排萝卜汤……单一品种的菜，在我的烹饪经验里，好像只有炒青菜和炒虾仁。

明白了庖厨的奥妙，或许，就能明白修身齐家的道理。人要调和，家要调和，社会也要调和。调和好了，一切就都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