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振强
萤火虫背着灯盏四处飞的时候,天就真的黑了下来。那盏世上最小的灯,比绿豆还小,莹莹的,忽明忽暗,在幕天席地中,像一只只眼睛,闪烁不停。走夜路的人,有那些小小的灯盏陪着,气壮了几分,心也软了几分。
嘶叫一天的蝉大多歇了声,有一两只仍不知趣,还在树间聒噪,像课间疯玩的孩子,漏听了上课铃声,玩着玩着,忽然发现操场上空无一人,猛然醒悟,急匆匆往教室跑,那一两只蝉发现同伴不吱声,赶紧闭了嘴。所有的蝉都缄默不语。河岸上不再有人走动,鱼的胆子大了起来,“哗”的一声,跃出水面,又“啪”的一声摔进河里。星星像鱼儿,从云层里浮出来,先是一颗,两颗,三颗,羞羞答答,面目模糊。很快更多的星星跃出来,一颗比一颗亮,原本深邃、静谧的天空,变成繁华、明亮的街市,牛郎、织女来了,各路神仙都来了,它们笑吟吟的样子,只有诗人和孩子看得到。
其实,萤火虫跟星星一样,并不是天黑时才露脸的。白天,太阳像个越烧越热的火球,稻场上又硬又光滑的土被炙烤得越来越烫,翻晒稻谷的人手握长柄耙子,给稻谷翻个身,只翻一小半,脚就被烫得快起泡,疾疾奔至树荫下,擦一把如雨的汗水,端起大茶壶,咕噜几口,嗓子才有了凉意。那只“火球”滚动到西边山岗,地上的热气开始一丝丝地散去,稻场终于不再烫脚,看护稻场的人将稻谷归拢,拢成一个小山丘。最后一线阳光散去,稻场上的热气差不多被天收了回去,蜻蜓在稻谷堆边飞来飞去,有通体红得像枫叶的,有绿头长身的,还有身披条纹的,每一只都漂亮极了,调皮的孩子伸手去捏一只蜻蜓的翅膀,没想它低头咬了一口,手被针扎一样,赶紧松开,悻悻然看着蜻蜓慢慢飞走。萤火虫也在飞,只是日光还没散尽,它们身上闪烁的小灯笼并不显眼,孩子们看不见。
孩子们看到萤火虫背负的小灯盏,总会着迷,他们读过“囊萤夜读”的故事,也学着古人的样子,去捉萤火虫,没有白绢布,就把空墨水瓶洗干净,两只小手轻轻合拢,拈来一只,小心地放进瓶里,虫子落在瓶底,扑腾着,可瓶底太光滑,纤细的小手怎么也使不上劲,无法展翅腾飞,但小小的屁股还在发出蓝蓝的光,孩子又捉来一只、两只、三只……密密麻麻的小灯盏在瓶子里放出光芒,孩子走进屋子,拿过来一本书,吹灭油灯,任是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书上的字,他有点委屈,去问大几岁的哥哥:“书上是骗人的吧?”“你要是真想看书,就到屋外去。”哥哥说,“一只虫卵要在地下睡了好多天,才能变成一只小虫子,然后只能活几天,别伤害它们了。”哥哥说话时,眼睛像萤火虫的小灯盏一样亮。
哥哥把瓶子反扣在地上,小虫子全都飞开了。天空和河水一样,碧蓝碧蓝。小男孩捧着书,坐在青石板上,月光洒下来,书更白,字更黑,萤火虫绕着小男孩,慢慢飞,小灯盏忽闪忽闪,像小男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