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2日 星期一
登白鹿原 智慧快餐 流量、养生与真相 致敬这位元老 我的小琴 郑逸梅怕做二房东 守望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5-09-21

守望

张耀

五年前,老爸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从此以后,我们便相互守望,彼此期盼。

当一个人患此症的初期,他本人是浑然不知的,我们也未有先觉,一家人像往常一样,一切如初。只是,生活终于悄悄地改变了原有的模样。

老爸平时关心时事,喜欢读书看报,我每次去看他时,他都会跟我讲一些国际形势和国家大事,表现出一个有近70年党龄的老党员对他向往的事业忠心耿耿。他平时喜欢三天两头跑到旧居所在的居委会参加一些活动。他是义工,那里有一个老年活动中心,有一个党员学习小组,他是组长,负责退休老党员的学习,那个居委会是全市精神文明先进集体。

可慢慢地,他讲话开始反复无常了,刚刚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刚刚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次。我们以为他记性不好,也属正常,也就听之任之,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和危害性。

第一次明显的特征发生在2020年。一天,老爸去旧居理发,回来后说那家理发店不见了,找不到。后来,交通卡不见了,敬老卡不见了,最要命的是由他保管的老妈的医保卡也不见了。后来一次,二老去社区医院配药。平时他们每个月去一次,乘两站路公交车再走十分钟,我都习以为常了,便不放在心里。但这次出状况了。老妈突然打电话说老爸被车撞了。我惊慌失措地赶到,看到老爸安然无恙,可是,他见我到后,握着肇事者的手连声道谢告别。我顿时感到十分惊讶,老爸怎么好坏不分了?我望着老爸,回头又望着老妈,老妈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我们面面相觑。

或许老爸自以为他做得没错,他一向为人憨厚善良。可是,我们开始意识到出了问题。特别是老妈跟我说,他每隔两个月要乘公交车去五站路远的银行取退休工资,然后装在一只马甲装里悠悠然回来,我被吓出一身冷汗。必须要采取行动干预了。

他却不以为然,他说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瞎讲八讲的,我脑子煞煞清额好(口+伐)。我们还是陪他去了医院,医生直截了当判定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并当即配了药。

当晚,按照医嘱睡前给老爸服了药。第二天清晨,按惯例是老爸醒来后跟老妈唠叨,但这天他却呼呼大睡。老妈不知所措地打电话给我,我自然而然推断是吃药的原因,就让他睡吧。可睡到中午还没醒,手脚还不时颤抖,老妈有点慌了。我们咨询了医生,医生说是药物反应,正常的。直到晩上九点,他终于醒了。醒来的老爸一脸茫然,“已经夜到了?”他操着宁波腔问道。

过了几天,老爸的身体对于药物反应完全适应了,以前焦虑的情绪、唠叨的语言,一下子销声匿迹了。当我们还在庆幸时,他却整天一声不响地坐在客厅里,眼里望着家人。一旦不见家人,他便满屋四处寻找。你叫他吃饭他就吃饭,叫他睡觉他就睡觉,全然没了一个人应有的生气,变得像一个听话懂事又乖巧可爱的孩子。

为了训练他的认知,我们绞尽脑汁:让他练写毛笔字,教他唱歌,我唱最简单的七个音:“1234567”,他会跟着唱:“淘来米发扫垃圾”,发音居然圆润浑厚,典型的男中音。此刻,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开心。

我们的医学知识,我们的教育,远远不够我们去了解去判断在我们身边发生的病情。在这个浮躁不安的世界里,汹涌的信息让我们知道的好像除了养生还是养生,却完全忽视了人的一生为之改变的病痛。

从此以后的四年里,我们开始了守望。

我望着他,希望奇迹会幸运降临于他。他一生清贫,忠于事业,为国家的小三线建设,孤身一人,远离家人,在靠近皖南的山沟沟里,辛苦工作了20年,奉献了他最宝贵的年华,归来时已经白发苍苍。望着他,怜悯之心油然而起。

而他望着我,若无其事,心不在焉。但凡只要叫他行事,他立马随声附和:“哦。”特别是进了护理院后,他会时不时地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你忙就不要来看我了。”尽管他以举重若轻的态度说着,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见到亲人时的幸福瞬间,每当此刻,我都会时不时地潸然泪下。日久,我渐渐地终于明白,他已经放弃了一切。不是他没有了思想,他是不想再连累家人,不想再与世纷争。四大皆空,一切随缘。

有的时候,守望者的心灵会感到无比的焦灼,那是一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边际没有尽头的生活。被守望者则截然相反,他的心灵因此而获得无限的宽慰,那是一种亲情的寄托。

去年,亲爱的老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今天是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重温曾经的守望,依然十分心痛。对于阿尔茨海默病,对于人类自己的未来,科学家总是勇于探索,挑战现实。看到新闻报道,已有最新的药物,将造福于人类。但愿发生在这过去和现在许许多多人身上的痛苦,不会成为永远。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