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纯
这是一架120贝司传统低音键盘式手风琴,出厂日期2003年9月5日。小琴并不小,有二十多斤重,把它从地上搬起来时,那个酸爽啊。夏天穿大裤衩拉琴,汗如雨下,拉了一会儿腿被压麻并被风箱勒出一道一道的红印,关风箱时腿再被风箱给夹住,就更酸爽了。
已经二十二岁的小琴仍十分挺括,除了左手贝司已经泛黄、外壳右侧掉了一小块漆,声音也还很洪亮。它在我中学考级结束以后在琴箱里一躺就是很多年。工作后度过了一段很糟糕的日子。很平常的某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听一听小琴的声音,于是费劲把它搬了出来。太久没拉,风箱粘在了一起,最开始每拉开一截就发出一句刺啦声。虽然已经不会拉什么曲子,但肌肉记忆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存在,断断续续地,竟然还能拉出《在巴黎的天空下》的前半部分。当时在卢湾区少年宫学琴,这首曲子因为手风琴班要合奏,所以老师让我们练的时间很久。猝不及防地,拉琴时心里像被填进了什么温暖的东西,修补住了一部分内心的裂缝。
重新开始捡起小琴可太吃力了。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特别是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像粘在了一起,左手贝司的排布也变得陌生,明明只隔着两个键也跳不准,笨拙得很。终于熬过这段痛苦的磨合期,慢慢步入正轨,这次漫长重启让我发现了自己许多基本功的不足。明明是复健的过程,居然品咂出了几分新鲜感,又颇有几分老友重聚的感慨。
小时候对手风琴的信息来源是少年宫上课的老师和一起拉琴的同学,听到和见到的有限。重新捡起以后,网上搜索到的内容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偶然间看到了两个手风琴演奏者演奏古典曲目的视频,感觉脑子里的弦“嗡”地一下子被拨响,这种感觉太对了。重新认识小时候曾经练习过多年的乐器,这种感觉有些难以形容。童年射出的那颗子弹终于来到面前,温柔地化成了一朵美丽的花。
除开考级最后练琴的那两年,之前的练琴时光里作业都不多,放学到家很快就能做完,然后就开始练琴。虽然又苦又累,但为了每次练完琴后的玩耍时间,还是坚持下来。琴声中,金灿灿的夕阳携着风、弄堂里嘈杂的人声和邻居家做菜的香味从窗外拂面而来。那是很美好的时光,在记忆里沉了这么多年,仍然干净又明亮。
考级结束后小琴对当时的我来说完成了使命,开始被闲置。之后,学琴的少年宫迁址,学乐理的手风琴学校停办,我搬了家。不知不觉间,童年也匆匆远去了。直到重新抱住小琴,那一切,好像都回来了。
人生漫漫,难免苦涩与孤独,因此无论在什么年龄,总需要有些兴趣爱好来治愈自己。对我来说,就是演奏乐器。要非常郑重地和小琴说上一句:“我的小琴,祝你二十二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