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坤
将车塞进车站地库的角落,刚一踏入大厅,那股热浪便裹挟着声浪扑面而来。我国庆日来送一位北归的朋友。这城市的新站,平日已是川流不息,逢此佳节,更成了一个巨大的肺叶,鼓胀地、奋力地吞吐着南来北往的呼吸。
候车大厅是声音的汪洋。鼎沸的人声混着广播里清脆的女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我和朋友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眼前便是一幅流动的画卷。斜对面,一个年轻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划动,眉头锁着,像是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战役。隔一会儿,他便抬起手腕看表,焦灼几乎要从他身上溢出来。他那份急切,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仿佛晚一秒,世界便要变了模样。
不远处,一团硕大的、用红蓝白条纹编织袋捆扎的行李动了动,底下露出一个黧黑的脸膛。是个约莫五十岁的汉子,穿着不甚合身的衬衫,领口扣得紧。他脚边还放着个褪色的水桶,里面探出锅铲的木柄。他不多张望,只憨憨地守着这一堆家当,像是守着整个身家。他的安静,与年轻人的焦灼,成了鲜明的对照。
检票口的闸机一开,排队的人流便像解冻的春水,涌了过去。一位工作人员,穿着笔挺的制服,立于一旁,像礁石。他不断重复着“请出示身份证”“别急,慢点儿”,声音已有些沙哑。有个抱孩子的妇人,行李多,行动不便,他顺手提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那妇人连声道谢,他只摆摆手,目光又投向后面无尽的人流。
我和朋友随着人流,走到站台。风从轨道尽头吹来,带着金属的凛冽气息。
“到了就给家里来个电话!”一位老大娘攥着女儿的手,反复叮咛。那女儿已是中年模样,笑着点头,眼角也有了细纹。旁边,一家子正赶着上车。孩子们的脸红扑扑的,写满了急切的兴奋,被父母牵着、催着往车厢里送。那个小男孩,怀里还紧搂着个崭新的玩具火车,一边迈步,一边不忘仰头对父亲喊着什么。旅途的快乐,被压缩成这忙乱间隙中亮晶晶的眼神,一闪,便随着人流没入了车门。
车门齐齐关闭,列车缓缓滑出站台。站台上送行的人却未立刻散去。方才的喧闹、拥抱、叮咛,都被那钢铁长龙带走了,去往四面八方。
我走出车站,外面阳光正好。我心里却还萦绕着站台上的种种面孔,焦灼的、憨厚的、疲惫的、喜悦的。这便是在节日里流动的中国了。那铁轨延伸所至,不仅是地理的远方,更是无数普通人关于团圆、关于生计、关于梦想的朴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