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
在这个手机时代,我们似乎很容易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这种疲惫,是一种由“多”和“快”导致的让我们感到身心过载的累,不仅太多的信息让我们眼累,太快太亲密的社交也让我们心累。而这一切,都来自我们的手机屏幕所带来的屏幕之累。
无所不在的网络,已经使得这个世界太多真真假假的新闻,太多稀奇古怪的突发事件几乎瞬间就可到达我们的手机屏幕之上,需要我们去关注,去了解,去点赞,去回应。而我们的眼睛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繁忙,从早到晚,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各种屏幕间游移,尤其是手机屏幕,它不仅已经代替了我们的眼睛,还几乎变成了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本身。因为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用手机去“看”我们身边的一切;我们和世界之间,似乎已有一块闪光的透明的屏幕横亘其间。
但是,我们并未因此变成“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可以洞察世间的一切悲苦,使我们看透色相,摆脱世俗之累。相反,我们变成了这个五光十色的色相世界的奴隶,我们成了看的囚徒,成为被囚禁在手机屏幕里的一双双眼睛。英国作家安东尼·伯吉斯在1962年出版的小说《发条橙》里曾经写了个有意思的情节,小说的主人公,不良少年阿历克斯因暴力行为受到惩罚,他被判刑后在监狱里接受规训,以矫正他的暴力情结。他被绑在椅子上,被撑开双眼昼夜不停地观看暴力影片直至崩溃。而今天的我们,似乎都变成了阿历克斯,似乎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我们的眼睛撑开,强迫我们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个不停。如同阿历克斯最终因为看得太多,而变成了一个外表像橙子,里面被改造成上了发条的机器橙子一样,我们可能也会因看得太多,而变成外表还是人,但其实内里已经变成了一块屏幕的“屏幕人”。
与之同时,现在的社交媒体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过于紧密,而其为了商业目的不断强化的黏着效应,最终变成了可怕的媒体的“捆绑效应”。这也使得我们每个人的“手”与“机”及其背后的网络黏在了一起,让我们的眼睛也因此一刻不停在屏幕与屏幕之间游移。社交媒体从日常通信到各种生活应用的“超媒介化”不仅使得其成为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唯一界面,也使得我们在24小时都无法“关机”,而闪烁的屏幕和频繁的应答,不仅让我们的眼,更让我们的心变得疲惫不堪。
叔本华在《附录与补遗》中曾谈到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刺猬困境”。他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同刺猬与刺猬之间的处境,在寒冷的冬天它们为了取暖不得不彼此靠近;但靠得太近,身上的刺却又会刺到对方。因此刺猬不得不寻找到合适的距离,这样大家既能取暖,又不会刺伤对方。而人和刺猬是一样的,都必须保持必要的距离,但是社交媒体的如影随形,及其所追求的快速应答,却极大地压缩,甚至去除了这个必要的距离。“及时回复”已经成为新的社交“礼仪”,让人觉得心累。
从眼累到心累,让我们有时不免会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我们这个求多求快的加速时代使然,还是手机屏幕的问题,或者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呢?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我们越来越清楚,那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其中也包括过多的信息,过多的屏幕。当屏幕已经成为我们和世界,乃至自己之间的一个滤镜,让我们看到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东西,这才是最让人感到不安的缘由。此刻,或许已经到了放下手机,离开屏幕,重新用眼睛去认识我们的生活,用心灵去感知我们的世界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