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06日 星期四
洪羊洞(设色纸本) 永远的声音 做中国人 饼干桶漫行记 婚姻融合在汤里 一碗面落肚,肠子就活了
第14版:夜光杯 2025-11-05

一碗面落肚,肠子就活了

葛水平

等一碗面吃,白日的喧哗模糊了许多,一切淹没在暮霭中。这时,你会觉得日子仍然含混在黑白电影时代,也属于小说印数谨慎和有限的年代。擀面人站在地上,瓦数很小的灯泡照亮了屋子。

“腾,腾,腾。”灶台上铁锅中的水开了花,要下面了,吃面人离开座位,坐立不安,最不体面的事就是焦心地等一碗面的到来。

民以食为天,这是千百年来民众生存活命依附的一个大真理。填饱肚不生事,只有依据常识行事,生活才会有鼓舞的日子出现。面,是天地之间最普通、最实在、最没有富贵气的民间食物,人们对面的态度,反映着社会、生活的水平。有面吃,才能饭饱生余情。

“吃面啊。吃面。”听了这样的对话有啥感觉,我感到了麦穗里面的福气正朝着美好的生活鼓出来。

童年时地少,或者说地不产粮,麦子少得可怜,吃面总要掺杂一些杂面,能吃一顿精白面,家里不知道藏粮该有多少。

几天不吃面便觉得心焦难耐,一日少一顿面,在老人眼里,熟悉于心的好日子已经过得不成样子了,没面吃,日子完全没了架势,做面的女主人便觉得空落落的,哪儿哪儿都不得劲。端着碗不敢去串门儿,跟打麦场上闲着的连枷似的。

我最喜欢吃的面是三合面,浆水臊子,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为人民服务”大海碗,坐在自家的土窑炕上,边吃面边听妈唠叨,“吃饱饱的,出门在外吃不上妈的手擀面了”。

在家的日子就是蒙着爸妈的开恩,想吃面,不动手一碗面就来了。出门的人,就算一碗面“举案齐眉”在眼前,可那面里头没有了爸妈的唠叨。

成长,让擀面的人和不动面了,刀锋似的,瞬间即老。

面大约在一千九百多年前的东汉就有。东汉桓帝时有一个很喜欢吃面的尚书叫崔寔,写了一本《四民月令》的书。书上说“五月,阴气入脏,腹中寒不能腻。先后日至各十日,薄荷味,毋多肥浓,距立秋毋食煮饼及水溲饼”。

据考证“煮饼”“水溲饼”是最早的面食。崔寔尚书吃面居然吃出了经验,知道吃面也有自伤的时候,说有些月份是不可以多吃面的。面在魏晋时称“汤饼”,北朝时称“水引”,唐代称“馎饦”。

《齐民要术》介绍说:做水引,先要用肉汁将面和好,然后用手将面挼成筷子粗细的条,一尺一断,放在盘中用水浸,做时手临锅边,面条要挼得如韭叶一般薄,用沸水煮熟,即为“水引面”。我想也就是我们山西人如今喜欢吃的拉面了。

面的发展要数宋朝,北宋汴梁城内,北食店有“淹生软羊面”“桐皮面”“冷陶榛子”等;川饭店有“插肉面”“大燠面”;面食店有“桐皮熟脍面”;寺院有“素面”。南宋都城临安城内,南食店有“铺羊肉”“煎面”“鹅面”等;面食店有“鸡丝面”“三鲜面”“银丝冷陶”等,菜店则专卖“菜面”“齑淘”“经带面”。山林之家的“百合面”和“梅花汤面”等,把那个热衷风花雪月的李师师丰仪得如雪地春风,让走在万古无春的天边路上的赵皇帝有了星星点点的斑斓春梦。

这些面都不如我们山西的刀削面。山西的刀削面内虚、外筋、柔软、光滑。

刀削面传统的操作方法是一手托面,一手拿刀,直接削到开水锅里,其要诀是:“刀不离面,面不离刀,胳膊直硬手平,手端一条线,一棱赶一棱,平刀是扁条,弯刀是三棱。”要说吃了刀削面是饱了口福,那么观看刀削面则饱了眼福。1985年山西财贸系统在太原城技术比武时,饮食行业的削面高手每分钟削118刀,每小时可削25公斤面粉的湿面团。有顺口溜赞:“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

面食在山西按照制作工艺来讲,可分为蒸制面食、煮制面食、烹制面食三大类,有280种之多。如大拉面、刀拨面、拨鱼、剔尖、河捞、猫耳朵等,蒸、煎、烤、炒、烩、煨、炸、烂、贴、摊、拌、蘸、烧等多种,名目繁多,全世界也只有山西的面可当作桌上席。

吃面人都怕少吃一口,挂在脸上的嘴最自私。山西人离乡,稍动一下心事,肠胃里的故乡就来了,想吃面想得紧,哪怕用掉浑身的力气也要去找一碗面吃,比追一个大姑娘还下作。老舍的茶馆里有个老太监,说过一句话,借来当作我的话:“瞧瞧这个丑样儿。”

面是由花朵历经季候修成的正果。春季烧卤面,夏季凉拌面,秋季肉炒面,冬季热烫面的四季吃法,吃得北方汉子人高马大,走南闯北,一碗面落肚,肠子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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