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造奇
我不清楚这段录音是何时留下的,但直到现在,你若在百度上输入“陈良廷、刘文澜夫妇谈外国文学翻译”,就会出现这段长达2分58秒的声音,这是父亲与同济大学汤惟杰副教授2017年5月的一段对话。聊的是外国文学的翻译,追溯了当年《爱伦·坡短篇小说》的翻译经历,并回忆早年如何通过研读对照翻译名家的作品,坚定自己翻译方针的过程。这段录音仅仅是当时采访的一个片段,我曾播放给父亲听过,也多次播放给在病榻上的母亲听过,我更是听了无数遍。父亲说的是一口纯正老派的上海话,嗓音低沉,听着熟悉的声音,我总会感觉父亲没有离我们而去,他还活着。
声音真的很神奇,它会让人刻骨铭心。母亲晚年因眼疾,几乎不能看清东西,但她的耳朵特别灵敏,再轻的声音她也能听到。我记得父亲去世后,母亲被送进了护理院,当时母亲还不知道父亲已去世,我们故意瞒着她。有一次我到护理院看她,她对我说,她听到有人在唱英文歌,一个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唱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我说怎么可能,母亲说真的,她真的听到了。事后我想,可能是母亲听到我的声音误以为我是已仙逝的父亲。她说的话也只有我父亲听得懂。于是我拿出手机反反复复播放当年父亲接受采访的声音,母亲很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脸上不时露出微笑。是啊,这是她最熟悉的声音,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声音。
因为我的嗓音确实很像父亲,为了安慰母亲,我会经常在她耳边吟唱保罗·罗伯逊的《老黑奴》《老人河》。母亲听着听着便安详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