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短视频上到处都是海底捞版“科目三”。
下图:短视频平台上,网友们围绕“科目三”进行了形式多样的创作。
下图:肖杰改编“科目三”。
“科目三”根于民、兴于网、源于情。它的热度终将慢慢消退,但其引发的关于互联网时代的审美趣味、青年潮流文化等话题的讨论仍会继续。
记者|应琛
“科目三”?乍一听,以为在考驾照。
再一看,竟是一段舞蹈——
在《江湖一笑》动感的BGM中,扭腰摆胯摇花手,再加上半崴不崴的脚……没用几秒,就能引得男女老少注目,齐刷刷打出评论“丝滑”“魔性”“上头”。
这支名为“科目三”的魔性舞蹈从海底捞开始走红互联网。而随着短视频的传播,这股舞蹈旋风甚至刮到了海外,越来越多不同肤色的年轻人加入到二次创作的大军中,衍生出了诸如搞笑版、可爱版、帅气版等形式多样的版本。统计显示,截至去年底,“科目三”在短视频平台的播放量已超400亿次。
可以说,全世界都在跳“科目三”,这波文化出圈着实没想到。那么,为何“科目三”能如此火爆?它到底有什么魔力?
网络老梗焕发新生
“科目三”,全称“广西科目三”。互联网上,关于它的起源,众说纷纭。但有两个较为普遍的版本——
一说是,这种编舞来自于一场广西人的婚宴。有一个名叫朱开红的广西小伙,平时就喜欢跳舞,他发现婚礼上的舞蹈表演非常单调,于是自创了一个舞蹈来庆祝新人喜结连理。加上坊间流传“广西人的一生中会经历三场考试,科目一唱山歌,科目二嗦米粉,科目三跳一套丝滑小连步”,因此这段魔性舞蹈就被叫做“广西科目三”。
另一说则称,这个舞蹈来自广西柳州一个通过了机动车驾驶证科目三考核、在现场跳舞庆祝的小伙子。舞蹈中的很多动作就是仿照“科目三”考试中的16项内容,因此得名。
“这舞流传好多年了,只不过最近火了。”说起“科目三”的火爆,连广西人都很蒙圈。不过,从互联网上现存的视频资料中可以看出,“科目三”至少有20年的历史,且与上世纪80年代就曾在中国流行的柔性霹雳舞颇有渊源。
而此次“科目三”的翻红,其命运的齿轮真正开始转动,应该说是从海底捞入局的那一刻。
有顾客发现,部分海底捞门店中,只需要对服务员说“我要科目三”,就会有服务员现场来一段魔性舞蹈,有些服务员因为外表出众、舞蹈能力强而成为视频平台的网红,现场堪比追星。
据百度指数显示,2023年11月之前,“科目三”的搜索指数常年维持在3000以下,直到11月底,其搜索指数一路飙升至40000左右,是此前的10倍多。有网友甚至吐槽道:“求求你们别再发了,我都找不到(驾照考试)科目三的教程了。”
究其原因,11月底时恰恰有两位抖音达人发布了在海底捞门店穿着服务员的衣服表演“科目三”的视频,并因此收获近300万点赞。
与此同时,“顾客吐槽海底捞科目三”等话题也登上热搜,引发网友两极评论。
再后来,伴随着“科目三”走红,不仅网络博主把跳“科目三”当作吸粉利器,一些影视剧路演、文艺演出也开始借跳“科目三”宣传。
在2023年11月24日举办的四川省首届街舞大赛颁奖典礼上,KOD国际街舞精英挑战赛四届冠军肖杰也加入了“科目三”斗舞。滑步、扭胯、花手,加一串酷炫的锁舞动作,让人直呼:“世界冠军的科目三,就是不一样!”
“我想试试能不能将年轻人喜欢的、流行的舞蹈动作和专业街舞动作结合,花了一天时间创编,结果证明挺棒的。”在肖杰看来,“科目三”有火爆特质,背景音乐节奏感很强,带着京剧唱腔等中国风元素,动作简单易学,又有鲜明律动感。他还笑称,自己60多岁的岳母,刷到视频时也会不由自主摇动身体,“大俗大雅、深入浅出,这就是群众创作的文化艺术的魅力”。
随着“科目三”成为流量入口,有越来越多年轻人加入到创编队伍,有的可爱,有的性感,有的搞笑,也有的帅气。其版本花样更是层出不穷,有配上电影背景音乐和精美运镜的优雅版,有跟练减肥版,甚至有加入学科知识的版本。
由此,网络老梗“科目三”成为全民爆款,在这个冬天成了一道不得不说的文化奇景。
年轻人的力量
事实上,分析“科目三”舞蹈动作,其中包含了鲜明的“社会摇”元素。而后者,此前常被贴上“非主流”“土味”等标签。
早在10年前,互联网上就已经出现过类似的舞蹈形式。其中,2014年短视频平台美拍曾建立“全民社会摇”专区,申请并获得了“最大规模的线上自创舞蹈视频集”。据其官方微博显示,当时约102万人参与了#全民社会摇#活动,其视频合集在各大视频门户网站及美拍站内总播放量约2亿。
之后,“社会摇”不断经历调整、发展,与此同时,抖音、快手等平台上也发展出了更多类型的舞蹈形式。近年,各地衍生出“青海摇”“西安摇”等类型,变化的是动作风格,不变的是电子音乐与编舞带来的动感。
“当年,魔性的《江南style》都能风靡全球,谁都能哼上几句,‘科目三’走红也就不难理解了。”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吴瑛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科目三”带来的热潮是过去其他“社会摇”所未曾达到的,究其原因是因为有了如今短视频流量红利的加持和赋能,“科目三”才得以迅速传播并扩大影响力。
据《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3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79亿,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达10.26亿。短视频不仅是一种网生内容形态,还是一种传播方式,它以强大的搭载能力和审美张力成为当下文化艺术发展中的基础设施。在文艺领域,短视频已成为网生文艺内容的催化剂、播种机、放大器。
“短视频+”使很多文艺样式在传播上搭上了互联网快车,比如李子柒传统文化类短视频风靡一时,《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早安隆回》《孤勇者》《错位时空》等歌曲借助短视频火爆全网……如今,“科目三”的流行也彰显着类似的传播逻辑,即短视频让全民传播成为可能,在一次次的围观和转发中,任何“冷门”都可能成为“热点”。
不仅如此,短视频还激发了人们创作的积极性,让“科目三”衍生出众多版本,这又反过来刺激了“科目三”的进一步传播。
有人说,曾经的“社会摇”,重在“社会”;现在的“社会摇”,重在“摇”。不难发现,最受欢迎的“科目三”视频,几乎都拍摄于人流密集的公共场合。在配乐特征上,其电音曲风简单、奔放,具有强烈的律动感;在舞姿形态上,伴随着鲜明的音乐节奏,摇花手、扭腰、摆胯等动作颇具喜感。
吴瑛认为,“科目三”的走红背后,还蕴含着青年亚文化的趣味密码,它契合了当下年轻人的审美情趣,是一种情绪的表达,“在去中心化或颠覆性的新媒体时代,‘科目三’这种类似魔音式的传播就更容易火”。
一方面,“科目三”满足了小镇青年的表演需求。他们不仅是当下互联网新兴的消费力量,相比父辈,他们拥有更强烈的自我展现与个性表达的欲望。小镇青年,支撑起了当下快手、抖音等直播、短视频平台的半壁江山。
另一方面,在“科目三”传播过程中,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以接力方式来“上分”,才形成目前这样一种网络文化奇观。他们还通过跳“科目三”这种方式建立舞团、参加比赛。这种对传统舞蹈的颠覆与解构,无疑彰显了年轻人在潮流文化建构方面的力量。跳“科目三”也不再仅仅是一种娱乐方式,更是一种建构青年潮流文化的手段。
“当然,‘科目三’走红的背后是不是还有资本的介入,有推手的存在?”吴瑛同样认为,受消费主义的影响,海底捞将其作为一种营销手段,也是“科目三”能火速出圈的重要原因之一。
从“出圈”到“出海”
可以说,关于“科目三”,喜欢的人,一天不摇就心痒;反感的人,将它视为“审美沦丧”,是迪斯科文化在城乡接合部的产物。
但令人寻味的是,“科目三”一路顺着网线最终竟然火遍了全球,成了全世界的一个社交符号。在国外社交平台上,“科目三”被写成了拼音的“kemusan”,这是一个不存在的单词,也说明了“科目三”这个语言本身近乎不可翻译。但这段舞蹈却是共通的,几乎所有文化背景的人,都能迅速领会这个舞蹈的意义,感知到某种快乐,并不自觉地跟随。
“科目三”风潮首先传到了中国台湾。在台湾霹雳舞舞者田晋瑜的“挑战科目三”视频中,有年轻人表示“全班都会跳”。连中国国民党前主席洪秀柱都一边说着“很简单,小意思啦”,一边跟着示范摇起花手。
对此,国台办发言人朱凤莲回应称,一首歌曲、一段舞步或一种美食会通过社交平台很快火爆两岸,比如之前看到的《孤勇者》《小小花园》《求佛》及螺蛳粉等,这是两岸青年在网络时代独特的交流方式,也是两岸融合发展过程中新的文化交流现象。
在韩国,一段五名韩国中学生在毕业晚会上表演“科目三”的短视频引发广泛讨论。“科目三”舞蹈的背景音乐《一笑江湖(DJ弹鼓版)》甚至成为韩国YouTube短视频热门歌曲周榜(2023年12月15日—2023年12月21日)冠军。
而在伦敦、在纽约、在莫斯科,起初只在留学生中传播的“科目三”,很快在海外青年群体中流行,大街小巷、不同肤色的年轻人们喊着“英区不大,创造神话”“俄区上分”等口号,相继加入PK大赛。
时下,“科目三”已然成为全球短视频平台的大热挑战项目。各国网友纷纷在社交媒体上留言,或者分享自己跳“科目三”的视频。有人觉得“科目三”的动作可爱,还有人担心舞者丝滑脚步背后的脆弱脚踝。
无疑,这一波“科目三”的海外模仿秀让其进一步形成文化热点事件,激发了人们的兴趣,从而产生持续的传播动能。
在吴瑛看来,除了有TikTok等短视频平台“出海”之功,“科目三”之所以能从“出圈”到“出海”,其实还被赋予了文化自信的期许。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优秀作品并不拘于一格、不形于一态、不定于一尊,既要有阳春白雪、也要有下里巴人,既要顶天立地、也要铺天盖地。只要有正能量、有感染力,能够温润心灵、启迪心智,传得开、留得下,为人民群众所喜爱,这就是优秀作品”,要“着力赓续中华文脉、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同时,党的二十大报告也指出,繁荣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推出更多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
在“科目三”的传播中,有两个案例,或许可以作为一种雅俗辩证的参考。
一个是2023年12月15日,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在《天鹅湖》谢幕时跳起“科目三”,让现场气氛再次达到高潮;另一个则是有位网友在23日发布的一段视频显示,传统京剧《辛安驿》中丑角在表演中加入了十几秒“科目三”的脚和手部动作,台下有观众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
无论人们对这种形式的嫁接如何评价,但至少从现场观众来说,这种混搭的舞台效果颇好,人们献上了真诚的掌声,也发出发自肺腑的笑声。雅俗分野在这一刻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新鲜的、接地气的当代创造,可以快速形成一种对话空间,人们可以通过这种创造迅速捕捉到一个信号——我们是在有意识地互动,我们共享同一种文化语境。这种传播效果本身,比纠结于雅俗的教条定义更有意义。
在上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胡晓军看来,艺术上关于雅与俗的争议一直都在,许多高雅文学艺术最早都来自平民通俗娱乐,宋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们固然要反对低俗、庸俗、恶俗,但不可断然否定通俗。寓教于乐讲得过分,就只有教,没有乐了。艺术家亲民的方式就是模仿他们自创的艺术,这些网络舞蹈的走红,也能给艺术家以启发。”
吴瑛更是强调,在新媒体时代,中华文化走出去一定要学会借力,尤其是面向Z世代的年轻态表达,这样才能进一步增强其国际传播能力,提升国家软实力和文化影响力。
犹记得,此前来自欧美的街舞、嘻哈文化,以及来自韩国的《江南style》骑马舞和《Nobody》女团舞等,屡屡在中国引发热潮。如今,“科目三”火到海外,既可以看作是随着社会经济不断发展,群众文化形式更多元广阔的表现,更可以看作是中国魅力和影响力的例证。
“科目三”根于民、兴于网、源于情。它的热度终将慢慢消退,但其引发的关于互联网时代的审美趣味、青年潮流文化等话题的讨论仍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