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10日 星期五
猪肉席面
第74版:专栏/人间声色 2025-01-06

猪肉席面

张佳玮

张佳玮

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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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食动物

想想苏轼是四川人。东坡肉,也算是川渝与江浙的完美联动了。

听一位前辈说,重庆有所谓刨猪汤。杀倒一头猪,做出一席面来。粉蒸肉、回锅肉、炒猪肝,还有一大锅汤。说,区县有个亲戚,是刨猪汤好手。每年杀猪不算,还细细切分:三线肉用来炒回锅肉,香糯脆;肥膘肉拿来做粉蒸肉,入口化。哪些肉适合用来做烧白,配芽菜;哪些肉适合用来做酥肉,酥脆香;哪些肉拿来做脆哨,哪些肉用来做血旺;红油猪耳猪拱嘴,蹄花煮汤烂猪头,都给你分得清清楚楚。甚至猪肝怎么切才炒得滑嫩,回锅肉怎么片才薄透,都是功夫。

这位前辈说:回锅肉回锅肉,是祭肉回锅。祭肉白煮,就看刀工。供完了,回锅炒红。既对祖辈尽孝,又好吃。

别处的边角料,在川渝可能是宝。如今的夫妻肺片——据说一度叫做废片,因为都是边角料,都是靠辣味,化腐朽为神奇。各色重庆火锅里,率多如此:比如脑花做得好的,都是先用酒葱姜外配自家秘制酱料,好生腌过,然后烫出来,不失柔滑香软之味。火锅涮的胗花——当地读作郡花——会将鸡胗鸭胗切出花状,再酱油姜蒜腌过,所以越涮越有味。说来说去,还是找到合适的食材,将之做出独特的口感,加以微妙调味。对调味高手而言,味道可以调,而承载味道独一无二的,是口感。

浙江、广东、福建、四川都有扣肉(四川曰烧白),说来无非一个字:蒸。水气氤氲,肉融脂化,浙江再加霉干菜,与肉的油脂相得益彰,终于达成完美化学反应,入口即化,甜香酥人。苏式红烧肉就是多水纯炖慢熬,一如苏轼对付猪肉的诀窍:“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想想苏轼是四川人。东坡肉,也算是川渝与江浙的完美联动了。

这位前辈说,刨猪汤的蒸肉,常会加芽菜:香。他收钱不多,但每家很默契地额外给他送点肉,让他做香肠腊肉——回头大家都乐意花点钱,买他的香肠吃。有人试图仿他做的香肠,他看了看,说,不是自家做的——自家做的不这样。别人问怎么看出来,他不多说,只自己灌的香肠切了一薄片:饱满紧凑。仿造的香肠,切一薄片,就散了。

他会做猪肠旺汤,只一点白胡椒一点盐,别无他物,也能做出鲜美韧脆的汤来。按他说法,诀窍是选同一只猪身上的肠和血,再便是猪肠油不可去尽——去是要去一点的,不然太腻;但去得太尽,大肠没口感;处理出来的猪肠油,恰好让汤更膏腴。那是他的不传之秘了。

按说他一头猪物尽其用,邻里亲友都爱,多少家过年就指望他。但有不爱吃肉的人矫情,说他杀猪杀得细,真是杀生无情,啧啧啧。他听了也不气,只说:他不杀猪,总也有人杀猪。邻居亲友们一起奋起说:对啊!别人杀猪杀得粗,好边角料都浪费了,杀出来只够八个人吃;他杀猪细,物尽其用,够十个人吃,那就能少杀几头猪——这是大功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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