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民
对聋哑犯罪者进行审问,是上海端掉所有哑贼窝点的重要过程。
侦查员现场抓贼,按规定都得给犯罪嫌疑人戴上黑色的头套,嫌疑人带到车站路临时收押房,只等开审供述。
十分蹊跷,这帮“哑贼”与现场抓捕来的嫌疑人全然不同,个个坚不吐实。“蟋蟀”抓进盆里,此一时,彼一时,他们中间肯定有个掌门的老大,谁“开牙”谁将来就没好果子吃。
我也上阵,带了一个手语翻译老师,挑了一个“哑贼”过堂讯问。
手语翻译是公交分局常年聘请来的退休女老师,姓莫,慈目善面,自然让人信任。莫老师将我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传递过去,那“哑贼”只是紧锁眉头,并无触动。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审讯陷入僵局。
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我见多了,再硬的“骨头”也啃过,竟在区区一个“哑贼”面前跌下阵来。突然,我发现羁押室旮旯里有个“哑贼”满地打滚,嗷嗷直叫。那“哑贼”也是侦查员的疏忽,进来时没卸掉头套,几近夜半,怕是痛苦难捱。
我唤莫老师过来,问那个“哑贼”有何不适?岂料,莫老师惊喜道,那“哑贼”要坦白交代罪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事情没我想的那么复杂。“哑贼”事后坦言,聋哑人失聪而不能言语,与外界的唯一信息通道是眼睛,除非睡觉,不让他看外界,只消半日便不知所措,情景比死都难受。一般,“哑贼”在行里犯了规矩大忌,老大二话不说,吩咐手下绑人,蒙住你的双眼,不给吃喝,拳脚伺候,他们都怕这招“家法”。
真是隔行如隔山。这回审讯,让我摸到“哑贼”们的“命穴”。后来,一俟审讯,“哑贼”若是“装聋作哑”,给他安上头套,半日就可坐等“开牙”。
通过审问,在这帮“哑贼”身上发现,这伙犯罪嫌疑人只是“冰山一角”,是一伙浮在水面上的外围团伙,后面还有一个庞大的“哑贼”集团,活脱似牛群和冯巩相声里说的“小偷公司”。
永平队长某日觅到一条消息,发现“小偷公司”几个骨干欲在北站汇聚外逃,便在火车站附近伏击守候,伺机收网。哪知,一整天下来不见踪影。永平队长心里纳闷,局里没人同“哑贼”有瓜葛,多半有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惊动了狡诈多疑的“哑贼”?
永平队长是个有事不过夜的“夜猫子”,夜阑人静,案牍劳形,独自梳理“哑贼”几个骨干的往来信息,终于在杂乱无章的信息中,甄别出一个可疑电话。
翌日,永平派员蹲在哑语翻译莫老师的家门口。黄昏时分,莫老师出门同一个聋哑人进了一处茶馆碰面,临走时,莫老师收了聋哑人的一叠钞票,两人欣然而散。
内贼竟然是莫老师,让大家目瞪口呆,个个脊背生凉。想不到目慈面善的莫老师居然也给“哑贼”拖下水去,莫老师给“哑贼”通风报信,贪财自虐,获刑三年,罪有应得。捕捉“哑贼”骨干意外受挫,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永平队长重整旗鼓。
十月伊始,永平队长和他的伙伴们摩拳擦掌,全身心地关注“哑贼”的行踪,终于发现“小偷公司”的几个骨干成员潜入黄浦一家宾馆内,预订了三天后的“宴席”。
永平判断,“哑贼”视这个季节为“开瓜收割”的旺季,“宴席”多半会是“小偷公司”酝酿策划罪恶的聚会。
泽强局长和我想在一块,立马召集各大队长开会,布局排阵,这回欲倾其全力,围剿沪上这伙穷凶极恶的“哑贼”。
泽强局长为行动起了一个颇有意蕴的代号,叫“蒲公英”。“蒲公英”是申城刚过去的一场风力达8级的台风,泽强局长以“蒲公英”行动隐喻围剿“哑贼”的行动当雷霆万钧,力争扫除这股害群之马。
是晚,黄浦那家宾馆的三楼宴会厅灯火辉煌,化装的门童笑容可掬,将陆续前来赴宴的“哑贼”引入座席,“哑贼”的装束打扮还挺时髦,相互用手语招呼亲热,差不多人都聚齐了,现场出奇地安静,“哑贼”们默默地等待老大临场。
突然大厅四周响起稀里哗啦的掌声,只见一个西装革履、戴金丝边眼镜、清癯斯文、年约三十多岁的人姗姗来迟,屁股一落座,现场便鸦雀无声。
老大环顾四周,片刻,慢慢挺起身板,脸上掩不住志得意满的神情,手在半空中好一阵比划飞舞,在座的“哑贼”旋即报以掌声。老大的开场白不长,结束前,双手朝胸前一合,俯身端起面前的酒杯,全场的“哑贼”纷纷挪动身子,伫立举杯,乒乒乓乓一阵碰杯声过后,“哑贼”们猴急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大厅陡然陷入一片漆黑。那是“蒲公英”行动开始的信号,“哑贼”蒙然,乱作一团,侦查员风驰电掣般冲入宴会大厅,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顷刻间,“哑贼”纷纷束手就擒。
在老大的宾馆客房里,侦查员搜查到一个账本和一叠“培训手册”,上面有每个“哑贼”日常扒窃作案的业绩,“培训手册”上印着相关法律条文,每条都注明如何应对的法则。
这群“哑贼”押解至公交分局的临时收押房,永平让我见他们的老大,我一愣,脑中须臾映出那日城隍庙财神殿里跪拜求佛的年轻人,一时恍然大悟。
“蒲公英”行动,一网打掉了作恶多端的“哑贼小偷公司”,老大被判刑13年,其成员大都被追究刑责,法院也按照共同犯罪定罪量刑,凸显了打击集团犯罪的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