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机

章慧敏

曾在微信朋友圈里晒过我家那台老式的“120”照相机，它是当年父母亲喜结良缘时母亲的叔叔送的贺礼。很快就有懂行的朋友留言说，这台相机产自德国，叫“福伦达”，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照相机品牌。

在全民都是摄影家的今天，手机就是相机，谁还稀罕家有老掉牙的照相机？但在当年，因为有了这台相机，我家可是出足了风头。

打小，我的照片就比大多数同龄的孩子多。父亲亲口告诉过我，他喜欢替我在每个成长的节点拍照，也因此差点出了事故。那是我满月当天，他让我“坐”在沙发椅上，自己专注地对焦距。刚满月的小孩根本坐不住，他在镜头里眼睁睁地看着我从扶手的空档里滚落到地上，而且还是头先着地，吓得他半死……父亲这话倒让我犯了迷糊，我现在时常表现出的健忘和没头脑，兴许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吧？

到了上世纪70年代，我家那相机忙得有点像“劳模”。那年月，几个舅舅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可他们和大部分年轻人的条件差不多：工资不高、结婚无房。要问还有什么可以吸引女朋友的优势，我家的相机立了大功。舅舅轮番在星期六晚上到我家来借相机和父亲那辆28英寸的永久自行车。那年月，自行车后面“荡个女朋友”，还能到外滩去照个相是件极风光的恋爱内容。一首“长相守”的恋曲很快便被唱响了。

老相机除了借给亲戚，还借给熟人，光借给新婚夫妇出门拍蜜月照就有许多次，但借的人多了，难保不出状况。

小伙伴的姐姐出嫁了，新婚夫妇打算去游苏州，就差妹妹来我家借相机。我妈找了个理由没给面子，她哭丧着脸问我怎么办？她姐还等回音呢。我有点不忍心，跟她说我把相机“偷”出来给她。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君子就不能再反悔了。我硬着头皮趁我妈在厨房里烧饭时偷拿出相机交给她，再三关照，第二天晚上一定要还回来……

她兴高采烈地交差去了，我做贼心虚，整夜做乱梦。第二天又是揪心揪肺地不得安宁。但怕什么，来什么！晚饭后还不见小伙伴来还相机，第六感觉告诉我出问题了。我跟父母找了个借口去她家探明情况，只见她姐姐哭红了眼，说是照相机不见了，而且夫妻俩怎么也回忆不起丢哪了？她姐姐哭，我也哭，我是害怕，怎么才能跟父母交待呢？小伙伴的父亲还算镇定，他要女儿女婿冷静下来，再想想，真找不到了他会跟我父母说明情况的。

照相机失而复得的好消息第二天就传来了，原来我走后他们又把在苏州游的路线图梳理了一遍，突然想到去火车站前曾到过男方的表姐家，会不会遗落在她家了？于是连夜去四川路邮局拍电报问询。表姐的长途电话第二天也来了，果真就在她家。这件事始终在悄悄地进行着，直到半个月后照相机完璧归赵，我父母仍蒙在鼓里，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看着这台起码有70多年历史的老相机，它散发的是暮气和苍凉。那一刻我有点伤感，如果不是为了翻找东西，我哪里还想得起这个物件？

老相机好似曾经任劳任怨服务于大众的老年人，它记录过一个时代、记录过人生喜怒哀乐的每一个瞬间，但当他退出历史舞台，难道就该淡忘？我轻轻地按下了它的快门，“咔擦”，声音依然如昨，不曾改变。哈哈，一旦需要，老相机还能继续发挥余热，老有老的作用，老有老的珍贵，真的轻视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