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锡铭
近年来马勒的作品特别是他的交响曲频频亮相音乐舞台。可以说,在交响曲体裁的领域,马勒是贝多芬以后的一个新的里程碑。贝多芬的交响曲通过命运的搏斗,抵达人类“世界大同”的至高“欢乐”境界。而马勒的交响曲却是一场悲剧,预言他的人生悲剧,也预示了二十世纪人类的悲剧。
从《第一交响曲》以歌曲“清晨走在田野上”象征主人公清清白白来到了世界为始,随后就是悲剧的历程。贝多芬九部交响曲有“标志性”的一曲《第五交响曲》——命运。而马勒的九部交响曲也同样有一曲标志,那就是《第六交响曲》——悲剧。多年来,《第六》始终是考验演绎和理解马勒交响曲的试金石。
外国乐团来沪演“马六”已有三次,最近的一次就是不久前,里卡尔多·夏伊率琉森音乐节管弦乐团的访沪。以此为契机,我回听了几个版本,解读体验了其中的内涵。
每个人对悲剧的人生观各异,由此对马勒这部宏篇的演绎和欣赏理解也就有了分歧和争议。我认为,听“马六”对同一层次水平的乐团和指挥的版本而言,我们不能妄议“好”与“坏”。
中庸的行板那乐章(曾因指挥各自的理解被安放于第二或第三乐章),它用歌唱性的旋律表现静谧安宁和抒情缠绵,其中没有出现矛盾的主题。而此曲的其他三个乐章都是在强烈地表现对峙与冲突。
第一乐章是两种对立精神的发祥地,第一主题及其动机主要是进行曲般的“六音符主题”,它表现命运之力。而第二主题则是充满无限憧憬的爱妻阿尔玛主题。第二主题动机后来演变出了一些精彩乐段:
伴以三角铁以及铜管乐的“牛铃声乐段”,它表现了田园境界,或宁静的夜晚。还有“圣咏主题”,它表现向往天国的超脱,或乌托邦的幻影时刻。而第一主题的形态变化最为复杂:没落、灰暗、狂暴、沉重、不祥、挣扎、扭曲,黑暗的魔鬼力量,紧张可怖的骷髅狂舞……不过有时却也张扬出正能量的精神抖擞——就像贝多芬的命运主题,你说它究竟是命运的打击还是与命运的斗争?
“马六”的谐谑曲乐章和终曲里的主题或动机,其精神都源于此。就像贝多芬的《命运》,那命运的敲门贯穿全曲始终。
可以说,不同的指挥将这些要素按自己的意愿作不同的强调或收敛,就诞生了不同风格。
在二十世纪以来的指挥大师中,我最钟爱已故的阿巴多,是他于2004年创建了琉森音乐节管弦乐团,他一生迷醉于马勒交响曲的诠释。自然我也最欣赏他与琉森音乐节乐团的演绎,其命运主题并不狂暴,抒情主题总带着温暖,他常常流露着慈祥的笑容来指点各声部。终曲的大锤只敲了两次,而尾声最后轻声的和弦,听来较少沉没消失之感,倒是倾吐了一种同情与慰藉。
腾斯泰特/伦敦爱乐充满了进逼的威势,卡拉扬/柏林爱乐常常显出一种暴戾。果然在终曲乐章,卡爷命令,大锤斧砍刀劈般地打击了三次。
至于夏伊,作为阿巴多的学生,自然带着老师的影子,与琉森乐团的演出中,命运主题并不嚣张。一上来给人一种精神抖擞的振奋,不见恐惧。
马勒的交响曲,除了抒情的慢乐章,因和声复杂,较难如歌吟唱,而夏伊却尽可能地让音乐表现出歌唱性。第一乐章对立的两个主题中的动机,第四乐章引子中隐含的冲突的动机,在各乐段中呼应得也十分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