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静
想不到,网课开始时柿子树尚未爆新芽,一周接一周的,一晃就到了树叶大如幼儿之掌了。最初接到通知时的小担忧也不再了,从选择何种软件平台,下载、操作,到适应,而如今按时开课的稳定,网课的方式似乎也成为非常时期的平常事了。其时学校先期组织教师先头部队学习,又是各种平台推荐,让原本疫情焦虑中的老师们更添焦虑,有的需要课件调整,有的需要调适心境应对新形式,有的还得应对网络盲区,一时不说炸锅,也是一石激浪吧。
相较本科大课网课的各种要求,我们研究生小课还算压力小点,我先建了个微信群,从工作群中各位同事的建议中,选择了微信的会议软件,按课表上课,虽不似媒体报道某些课程的中小学教师授课那么需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堪比主播在线,但第一次网课也略有小忐忑。
在书房上线前收拾一番自己,与出门去学校无异,也是疫情宅家来第一次捯饬,无需口罩,口红也久违地显显身手。事先已将所需阅读讨论材料发到群里了,进入界面,操作还算顺利,麦克风、摄像头统统打开,邀请学生入会,哈罗你好招呼,正看着隔空对面的视频音频是否点亮,忽听一位学生说老师还是不开视频吧,在家里乱七八糟,其他几位也跟着附和,我想想虽然可能少了些仪式感和面对面的真实感,但特殊时期也罢了,其实就算摄像头一直开着,也不一定全程专心,虽然忍着左肩疼痛所做的仪表收拾,看似其实不必,不过,借此振作一下萎靡的情绪,更好地进入状态也是好的。
音频还是顺畅的,从时下的疫情记录文本,到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非虚构作品到佩索阿的《惶然录》,到学生们宅家的所见所闻所想,讨论有感想有思考有情感。学生们来自五湖四海,有湖北武汉和黄冈的,有佳木斯长春的,有山东四川的,有苏州上海的,有岭南广州的,在场感不一,感受和思考程度不一,但2020年注定在他们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记忆刻骨。彼此的讨论,除了阅读写作,我也会关切他们的日常生活,家人之间的相处,从时事到文本,从阅读到思索到日常生活,虽然只是音频,说到众人关心处,看法不一时,小热烈的气氛还是隔空弥漫。此时倘若有他人在场,看着一个对着手机电脑各种脸部表情的中年人,颇有些滑稽感吧。
首次网课顺利下课,心里舒畅,只是觉得肩颈部更疼了,眼睛胀痛异常,原来经验不足,身体不放松,一味保持一个姿势,还使劲盯着屏幕,上课时全程投入不觉得,一旦松弛下来,毕竟中年人,全身疼痛起来。而且必须点心巧克力牛肉干黄芪水之类一顿吃喝,似乎才慢慢缓过来,而眼疲劳的恢复比缓慢更缓慢,手机电脑的,科技发达,肉身之眼睛只会一天天糟下去。
一周又一周,似乎渐渐适应了网课,随时注意姿势不要太紧张,不要总盯着屏幕,身心放松一点,不过,毕竟三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了,习惯怎么会一下子改过来?全情投入是情不自禁的,及时反应学生的发言讨论也必须保持高度身心凝聚,常有许多意外的话题溢出,从一个文本到另一个文本,从一个细节延伸出一文一书,这是文学课堂的常态,实体课堂如此,线上网课亦如此,手机、电脑、书本同时操作,简直有点不亦乐乎。看到媒体介绍演员、商家纷纷云直播,唱念做打也是一丝不苟,卖货销售紧锣密鼓,新冠疫情隔绝了密接,借助科技保持了接触,也算隔而不孤。
不过,无论云直播还是网课,尽管声音也能传达个体的生命信息,总还不免遗憾。遗憾人和人接触时特有的生命能量的乏缺,遗憾人的身体语言,诸如表情、眼神、动作带来的互动信息的阙如,而这些信息恰成为文学教学课堂的重要组成。尤其讨论课程,即便有的学生不发言,但TA会有反应,赞同、反对、疑惑或神思在外,作为老师,基本上都能看到感知,也由此会将之纳入讲课中,鼓励学生们更多更深入地参与,或者做出及时的调整,如此增益良好的课堂气氛和讨论效果。而这些,网课就只能遗憾了,即使开了视频,也未必尽然,一是线下的细微非一个镜头能一展无遗;二是一两眼看遍一间小教室,在线上是难以做到的。也因此,缺少了这个部分的生命信息,于文学教学是有缺失的。文学是人学,当然不止于文学作品内部,而延展于文学内外部的。
沪上的草木已郁郁葱葱了,紫藤渐谢杜鹃正开,本来讨论张岱作品时请学生们喝的春茶也无法实物尝味。佳木斯的小崔说窗外又是一场大雪,盼望回到春日校园。我想对学生们说:期待看到你们的表情,哪怕轻皱眉微嘀咕。虽然习惯了网课的作息,还是不太习惯网课的生息不够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