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兴
男人藏私房钿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私房钿是老婆不知道也不能让老婆知道的,而且要隐藏在不能让老婆发现的地方。
每月10日,母亲总会在吃晚饭的时候问父亲,“工资发了吗,拿出来。”这是我家每月都会出现的一幕。“发了。”父亲从皮夹中拿出一只工资袋,递到母亲手中。母亲总会瞟一下有些不自然的父亲,看着母亲,父亲时常会擦着额头上的汗。工资“交公”,听从“组织”安排,香烟钱、交通费、零用钱,除此外,基本没有“财政预算”了,父亲只能将平时单位发的加班费、值班费和省下来的零用钱攒起来。我知道父亲藏私房钿后,经常想着办法去寻找。家里不大,家具也简陋,没多费心思便找到了。我不会告诉父亲,更不会让母亲知道,从中抽出五角、一元的,作为自己的零用钱。每次这样,父亲有所察觉就会转移私房钿。一次,父亲在房间里东走走西望望,似乎想藏东西。他把房门关上后,我便悄无声息地趴在门缝上朝里看。待父亲一走,我见沾满灰尘的一排书中有一本《水浒传》放颠倒了,果断翻开,果然,几张一元、五元的钞票夹在其中。我偷偷把书藏了起来。傍晚,父亲下班回家了,我笑嘻嘻地对他说,要借《水浒传》看一下。父亲一听,连连摆手。我说已把书带到学校去了,父亲逼着我去把书拿回来。看着他急吼吼的样子,我才悄悄说,给我三角钱,我回校去拿。父亲连忙从裤袋里摸出五角钱塞到我手中,我却从阁楼的篮子里拿出了《水浒传》。父亲正欲抽我,蓦见母亲端着洗衣盆进门,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只狠狠瞪了我一眼。次日,我用这笔“外快”去曹家渡战斗文具店买了一副陆战棋。
父亲还曾把私房钿藏在家中供着的瓷器菩萨的大肚子里。正巧我痴迷刻花样,通宵达旦的,遭到母亲的竭力反对,便想把刻刀藏到菩萨肚里,无意间因此发现了父亲的秘密。我正数着钱,母亲闻声而至,把菩萨肚里的钱全倒了出来,统统“没收”了。父亲坐在小矮凳上默默地抽烟,沉默好久,终于开口了:这些私房钿是我攒起来的,乘电车,乘一半走一半,香烟改抽劳动牌了,是想攒足六块给儿子买双高帮篮球鞋……母亲一听也不吱声了,而我的眼里噙着泪花。父亲为了我梦寐以求的篮球鞋居然付出这么多!想着想着,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没过几天,父亲果然从康美百货店买回了鞋,让我喜不自胜。
邻居中也有不少藏私房钿的男人闹出笑话。一次,有人家卫生大扫除,一双既破又脏的棉鞋被其老婆扔进了垃圾箱。男人顾不上秘密暴露,拿着一把火钳冲出家门,在垃圾箱里翻找着那双破棉鞋。所幸垃圾不多,破棉鞋很快找了出来,但私房钿因此也被“没收”了。
我家隔壁的老爷叔把30多元的私房钿卷起来塞进自家的一只破竹椅里,天天坐在上面,颇觉安全。不想有一天,他吊井水回来,发现竹椅被打牌的邻居借了去。老爷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要搬回竹椅,人家正坐着;不把竹椅拎回家,又怕遗失“巨款”。老爷叔索性搬了只小矮凳坐在家门口盯着,生怕有什么意外。人家打牌至深夜,平时爱打瞌睡的老爷叔一刻也不敢闭眼,牌摊一散,一个箭步上前夺回了竹椅。众人见了都有些纳闷,后来还是老爷叔自己说出了真相。
还有一件事。弄堂里老裁缝的妻子得了重症肝炎,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消息传来,正在路灯下打牌的一帮男人纷纷放下扑克牌,直奔万航渡路上的同仁医院。病床上老裁缝妻子面孔蜡蜡黄,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手上吊着盐水瓶,嘴巴抿得紧紧的。父亲等几个男人一看这情景,纷纷掏钱相助,你一元我两元,帮老裁缝凑了十几元钱,老裁缝激动得老泪纵横。后来听父亲说,凑的份子钱,大家都从私房钿里“报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