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艳
去年五月,母亲去世。留下两个樟木箱,每一个都上了锁。母亲生前没告诉我钥匙在哪里,屋子的角角落落找了一遍,最后望着樟木箱上的铜锁叹气。樟木箱是我外婆家里的老古董,后来就成了母亲的陪嫁。虽然它们从晚清走来,暗紫色的油漆已经斑驳,但木质条纹清晰,鲜亮光滑。而铜锁呢,我用抹布擦去灰尘,仔细一看,图案中还有“吉祥如意”四个字。我把两个叠在一起的箱子一个个端下来,每只箱子都沉沉甸甸的。不知里面是什么?好奇心促使我去找锁匠,但又怕锁匠把箱子弄坏了,犹豫了好久,最后心一横,让锁匠打开了箱盖。
第一个箱子,翻开盖在上面的两块乳白色枕巾,樟脑丸的香味扑鼻而来,下面是一箱子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短袖旗袍。各式各样的衣料和款式,让我看得目不暇接,惊讶极了。母亲怎么会有那么多旗袍呢?我一条条拿出来,有白底碎花的,有蓝底条纹的,黑底大花的,镶着滚边的,还有一种是旗袍套装,上面是白色短袖西装,下面是黑色旗袍套裙。我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些旗袍,一条条地试穿着,只是这些旗袍穿在我略微发胖的身上,已经太鼓鼓囊囊了。
我把旗袍套上衣架挂在房间的绳子上,36条长短不一、款式别致的旗袍,就像36个青春焕发的女子。一股浓浓的民国风情在我眼前晃荡,那些曼妙多姿、风姿绰约的淑女,身着婀娜旗袍,尽显东方女性韵味,将旗袍演绎得千姿百态,仿佛是古典之花,开放在岁月深处,那么玲珑和妖娆。
我在箱子的边袋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张泛黄了的母亲身穿白底碎花长旗袍的照片。她头戴宽边遮阳帽,右手拿着古典小圆扇,左手捧着两本书;她身边的女子穿着灰底白条长旗袍,右手亦拿着一把小圆扇。她们正在步行,那旗袍衬托的动态美,实在是有款有型,有着与众不同的旗袍之美。想起来了,母亲曾经问过我喜欢穿旗袍吗?我摇摇头,答曰: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走路如风没法穿。母亲感叹地“噢”一声,从此没再提及旗袍。
打开第二个箱子时,我一眼就看见了母亲的海富绒大衣,还有一条黄底绿花的羊毛毯。在羊毛毯的下面又是一堆旗袍,那是长袖旗袍,质地厚重、多提花,领边的装饰和钮扣也都繁琐些。我一件件地试穿着,欣喜地发现有一条清代直筒式旗袍,腰部无曲线,下摆和袖口处比较大。母亲的旗袍我一件没拿,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樟木箱。这些在我眼里,是印在母亲骨子里的经典,我怎能打碎了母亲保存半个多世纪的梦?
我只拿了海富绒大衣还有黄底绿花的羊毛毯。母亲已经不在了,窗外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宛若一把遮风挡雨的伞,为她守着灵魂的家园。如洗的晚风荡涤着灰尘,家具还是从前的摆设。那些陈旧的气味来自空寂中飞翔的精灵,那是母亲放心不下的眷恋。为了这份眷念,我们决定三年后再处理母亲的遗物和房产。到时这两个樟木箱和旗袍就海运到莱克星顿,让我继续为母亲守着她骨子里的经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