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主角

刘巽达

蛰居于岭南乡间，时有一种灵魂妥置的安定感。而新近参加的一次“乡间婚礼”，极大地抚慰了我的莫名乡愁。这对新人与我素不相识，我是应亲邻之邀，去“蹭”其学生的婚礼。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我们驱车来到惠州博罗一个叫李屋村的村庄，远远就看到指引标记。停车步往新人所居的李家大院，但听得一阵锣鼓声伴着鞭炮声，喜庆的烟雾之中，新郎新娘在大门口热情恭迎。道喜，合影，随礼，然后便进入大院之中。

由于来得稍晚，但见院中四五十张铺着红布的圆桌旁已基本坐满了人，一旁的厨师厨娘们正在忙碌，大盘大盘的鸡鸭鱼肉铺开着，溢着香气等待上席。趁喜宴尚未开始，我们步入新房参观。这是一幢崭新的楼房，装潢的级别不亚于品牌楼盘的水准。三层楼面，一层住李家长辈，二层住新郎哥哥，三层就是新房，每层都是三室两厅的格局。我们在婚房里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床上床下都是喜庆的物证，各种箩筐里盛着红枣花生等一应与喜庆吉祥挂钩的食物，浓烈的民俗风扑面而来。

来到顶楼露台，眼前豁然开朗。面南处，一方明亮的池塘就在眼皮底下，远眺是绵延的群山。心旷神怡中不免心下慨叹，粤地普通人家竟拥有如此风水，幸福指数可谓不低。正慨叹间，通知上席，便连忙下楼坐入挤挤挨挨的席间。宽敞的大院里形成了两个空间，一边为新郎亲友，一边为新娘亲友，各自有二三十桌。我的亲邻因为是新娘的老师，我们便坐到新娘的亲友这边。正等着司仪或新人发言呢，突然就上菜了，然后就开吃了，因为伴娘坐在我们这一桌，所以新娘就时不时过来夹几口菜，开几句玩笑，毫无繁文缛节的束缚，一如平时。新郎新娘兜一圈敬酒，也只是每张桌子意思一下。

趁新郎有空，我禁不住一一动问婚礼的种种细节，他详细告诉我：今天一大早，他根据事先算好的生辰八字，6点多就驱车去到新娘家中迎新娘。他这边的兄弟团和新娘那边的姐妹团都是未婚靓仔靓妹，靓仔们必须设法突破靓女们设置的重重障碍，才能接到新娘。于是在混乱而有序的砸红包等环节中，在算好的时辰里，准时将新娘迎入洞房。在我们未到的前面环节，抛绣球仪式已经完成，一干未婚男女抢着绣球，场面煞是热闹。新郎和新娘是高中同学，各自读完大学后，分别在县城工作，新郎是公务员，新娘是教师。今天前来参加婚礼的，很多都是从广州或深圳赶来的双方同学，怪不得车子要停在很远的地方走过来，今天开车远道而来的太多了。

新郎说，其实他连夜赶写了一份敬酒词，打算开吃前致辞。但一上菜，一动筷，场面就由不得他了，所以他干脆顺水推舟，觉得也挺好。反正晚上还有一顿，都是亲朋好友，图个热闹。我问接下来还有什么程序，他说一会儿要随新娘回门，你们开车跟着看吧。我们便一同驱车陪新娘回门，前面的两辆车上，一辆是婚车，还有一辆是新郎的家人。停车后，但见新郎的大嫂挑着两个箩筐，分别装着鸡鹅鱼肉和花生红枣等，进得新娘家门。一忽儿，新郎开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新娘家长辈敬茶，从爷爷开始，父母、叔叔婶婶、舅舅姨妈……轮番换座，一一接受敬茶礼，然后掏出一张百元钞，放在新郎大嫂端着的淘箩中。一切都显得熟稔有章法，想必是乡人口眼相传，个个懂得。

然后新娘的父亲带着新郎去温家祠堂祭祖，我们跟着前往。这个仪式中没有新娘的份，但见新娘的父亲偕女婿走进他们温姓的祠堂，我隐约听到他对着祖先说，我们温家的姑娘温贵玲今天要出嫁了，你们要保佑他们婚姻幸福……在萦绕的香雾和肃穆的氛围中，我听到温家父亲伤感兼而幸福的私语，不知何故竟有点触景生情，眼眶迅捷潮湿。而后是新郎烧香叩首，焚香放鞭炮，这祠堂里的鞭炮声，大概是向乡人告示温家嫁女吧。

坐在不同角落里的人，都有自己各自的故事，每个人都是生活的主角。今天的新郎新娘，平时里或许寡言低调，但今天的日子，他们出尽风头，所有的仪礼环节都得由他们闪亮登场。而那些靓仔靓妹，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了同学好友的婚礼，让他们在人生舞台上亮相，而那些敬业地敲着锣鼓燃着鞭炮的乡邻，也觉得自己当了一回生活的主角，让自己才尽其用，感觉特爽。新娘的年迈爷爷平时蜷缩在偏居的一隅，今天做了回真正的长辈，第一个接受新郎的敬茶，还颇有尊严地摸出百元大钞递到新郎手上。

看似纷繁无序的生活，每个人都循着自己的轨道，演绎着精彩人生，扮演好生活的主角，人生的意义便大抵有所落实。无论身处喧闹都市还是穷乡僻壤，一个让你产生“主角感”的地方，便是心灵的栖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