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回“信使”

韦 泱

海上寓公周退密与著名版画家杨涵，两人本无交集，亦没有机会晤面。有文友戏称我“好事之徒”，我乐意为之。早些年，我总琢磨着为文化老人做点事。而每次去周老家，看他手不释卷，那么爱书读书的神情，而且藏书无数，都是极其珍贵的版本，心里不禁自忖，想法请人给周老制一帧专用藏书票，让老人闲时把玩贴用两相宜。我就想到了杨涵先生。其时，杨老刚为我制作了一帧“韦泱藏书”的专用藏书票，我十分喜欢。藏书票作为艺术舶来品，传入我国也有近百年历史了，它被誉为“画中珍珠、书之蝴蝶”。爱书之人，如拥有一帧自己的专用藏书票，贴在喜爱的书上，那是锦上添花、美不胜收啊！我想，就请杨老操刀，让周老也高兴高兴。

于是，我把想法对杨老和盘托出，立刻得他的一口应允、大加赞赏。可见杨老古道热肠，以此为乐。周老素以诗词、书法称誉。杨老虽为版画家，其诗词与书法，也属行家里手。杨老生于1920年，二十出头就参加新四军，投身抗战木刻运动。他是上海诗词学会创会时的元老，早年印梓《榴花室诗钞》及《续集》，复有《杨涵诗词》问世，在《前言》中他写道：“幼喜绘画，亦爱诗词。幸遇良师，略知平仄格律。奈炉火谋生而辍学。炮击卢沟，投身抗日，立志革命，铁笔从戎。身处逆境，始悟诗词生命力，重拾平仄，以吐胸中抑郁”。这段话，概括了他不平凡的诗画人生。

过了没几日，得杨老印有自己国画的明信片一枚（他耳朵甚聋，从不打电话），写道“退密之书已完成，特告”。我心花怒放，比完成我的书票还兴奋，兴冲冲直奔杨府而去。杨老见我，满脸带笑，取出一叠小纸片，哇，是精美的藏书票哎！巴掌大小的宣纸上，却蕴含着丰富的内涵。画面上，群山逶迤，层峦叠嶂，近处是山花烂漫，远处是白云缭绕，整个画面虽是黑白木刻，却层次分明，意境深远。作为专用藏票书，下端刻有“退密之书”四字。此书票虽小，却是杨老精心之作。我小心翼翼收好，先替周老向杨老连声道谢。

不久，我像献宝一样，乐呵呵地去周府，面呈杨老为他特制的藏书票。周老一见，喜不待言，捧在手上，仔细端详了好半天，笑眯眯地说：“真好真好”。见周老欣喜，我心里乐滋滋的，完成了一桩想做的事。几天后，忽收周老一函，在另一彩笺上，有周老一手潇洒的小楷行书。这是周老回赠给杨老的一首七言诗啊！诗曰：“生小耽书岁月绵，存亡聚散成云烟。而今犹有抱骑乐，为我留名五百年”。左边落款处还有一行小字：“承版画家耆宿杨涵先生赐刻藏书票，小诗伸意，不尽言谢，即希郢正。壬辰仲夏，九九弟周退密贡草”。收礼回赠，这是老辈文人的礼数，也洋溢出文人相亲的温情。好诗配好字，我先睹为快，立马拍下，以便日后一读再读。亦不敢怠慢，赶紧按周老所嘱，再去一次杨府，面交周老诗函。

杨老一口温州乡音，一句句吟读周老的诗句，喜上眉梢，愈诵愈响。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情不自禁，使我深受感染。我想两位老人，虽不曾相见，却不存一点隔膜，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不久，董宁文主编“开卷文丛”时，打算为周老编入一册散文集，让我协助收集周老的随笔散章，书名为《退密文存》。周老对我说：“拿到书，附上自己的藏书票，分赠友好，深得他们称赞”。我后来请杨老书写册页，转请周老为册封题字，使他俩的书法汇入一册，交相辉映。因小小藏书票，两位相差六岁的同辈文化老人，为文坛艺苑留下了一段佳话。如今，两老已相继仙逝。而我，花甲之后，更悟“人间重晚晴”深意，继续做好文化老人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