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旭光
“驐”dun音,方言,阉割,割掉牲畜的睾丸或卵巢,如驐马、驐狗、驐鸡鸭等等。“阉割”是个俗词,普通话中还有“骟”“阉割”“净身”“去势”等同义词,在书面语中,北方以“骟”替代,在吴方言区,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语,统用“驐”的古音和词义,读作“den”。
“驐”主要是个动词。阉割家畜绝对是个技术活,因为家畜是农耕社会主要的家庭财产,所以兽医是绝对受尊重的行业,每有莅临,一定得到好酒好肉的招待。我在农村插队的时候,也曾有幸观摩过这种动人魂魄的手术。过去生产队都有猪场,每年总要请公社的兽医来“驐猪”,就是给小猪猡割尘根。技术老到的兽医,让助手把小猪朝天放倒,扳开两后腿,在腹部近大腿根部,擦了几下酒精棉花,一柄手术刀前端是刀刃,后端是钩子,轻划开肚皮一两公分,左手一挤,两块鲜红的豆瓣大小的肉蛋蛋冒出来了,一剪一甩,伤口涂抹上一点红药水,再把那吱吱乱叫的猪丢进另一个备好营养餐的猪栏,算是“犒劳”。前后不过一两分钟,好像不缝伤口的。社员们则借机,提着自己的童鸡、童鸭来,请兽医帮忙驐一下,代价是一毛钱两毛钱。
过去在农村,你看到个村妇拎着鸡在走,你问她干吗去了?她必定大大方方地响亮地回答“去驐脱伊”毫无猥琐之感。但现在你碰上个小姑娘抱着猫,你问她干什么去?她会扭捏地压低声音说:“给猫做节育手术。”讲了7个字,听得怪怪的。拟人化用在这里,你也会感觉尴尬,有点假装文雅。呵呵。其实用一个老字“驐”,就说得明明白白。做啥去?驐脱伊!干脆明白。现在已是后工业化时代,生活在大都市,也看不到阉鸡,驐这个词已无用武之处,属于退出“现役”。
有趣的是,小辰光上海农村,哪个臭小子总干坏事,稍大的孩子就会骂说:“卵也驐掉侬!”这句话,只有恶毒感,没有下流感。男女老少皆可用。这种独特的表现力,具有强烈的原始震慑力;即使出自女子之口,兼有娇嗔、怒骂之功能。意思到位,却又不猥琐,用起来不怕难为情,算是吴方言中绝妙孑遗。
据说朱元璋写给屠夫兼驐匠人家的春联是:“双手劈开生死路 一刀斩断是非根”。这对联既大气也很隐晦,上联说阉猪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就要了猪命了。下联说阉猪的好处,去了雄性特征,则断了一切情欲、冲动、莽撞之根源,猪才肯心无旁骛、温顺老实地致力于长膘,提高养殖效率,可谓去掉是非之根。也可引申理解,做事直击要害。
想想也真奇怪,古代是怎么知道这种现代文明的,是中国人发明了这种“技术”还是外部引进的?我猜想,因为古代的战争大量使用马匹,又要使马听话出力,则一定要阉割。驐的发明者首先是一个伟大的军事战略家。而我总觉得,凡类动物被剥夺了雄具,总是件悲哀的事。
家乡留了一大块地,种上了棉花,明日请看《织布好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