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山高水长(中国画) 金山老味道 凤仙花事 “老板效应” 西红柿的秘密 漫长的路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1-06-20

凤仙花事

李涛

世间百业,各有始祖。木匠的祖师爷是鲁班,印刷业为毕昇,青蒿素是屠呦呦发明的,那么美甲业呢?答曰:李玉英。所凭者何?史料为证。明吴彦匡《花史》中说:“李玉英,秋日采凤仙花染指甲;后于月夜调弦,或比之落花流水。”

这李玉英何方人氏, 《花史》上却没说,但必是一位懂得审美之人,染指甲,美己悦人也,弹琴亦风雅事也,落花流水者,喻以如花指尖,鼓《流水》之曲,实是妙语。

凤仙花随处有之,其叶秀,其花侧垂作羞态,郑逸梅氏说它“庭前圃后,带露摇风,其色彩韵致,比诸小家碧玉,亦自有其动人处也。”这是我见过的最精到的描述,你若有闲,端详此花,必会认同我的评价。

小家碧玉的佳处,在于有那么一点点烟火气,可触可及,凤仙于是就成了美化生活最好的材料。六月,凤仙花开,白、红、粉红、玫红,茄紫,颜色多极了。这时节,女人们会摘了花瓣,捣碎之,调以明矾,涂于指尖。这还不算完,须以烟盒中的锡纸包裹住十指,用线扎了,第二天早上拆开,这事情方算大功告成。这一夜,两只手几乎是动不得的,但对于爱美的人,算不得什么。

这些情形,发生在很早很早以前,宋人周密的《癸辛杂识》中“金凤染甲”一则,可谓是凤仙花的使用说明书:“凤仙花红者用叶捣碎,入明矾少许在内,先洗净指甲,然后以此敷甲上,用片帛缠定过夜。初染色淡,连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洗涤不去,可经旬,直到退甲,方渐去之。”周密是杭人,《花史》作者吴彦匡是温州人,此俗却不惟南方有之,今人林海音的小说《城南旧事》中,便有一段疯女人秀贞用凤仙花给英子染指甲的描写,作家隔着海峡,默默遥望着自己的童年,植物也罩上了感伤的色彩。

凤仙花之遍天下,与种子的传播有关,它纺锤状的蒴果鼓鼓的,一碰即裂,种子四散,中医称其为“急性子”,就这么来的。在北方,有人叫它芨芨草,但这名字属于一个禾本科植物,我曾见人依音写成芰芰草,也不确,盖“菱”古称为“芰”。我以为正确的应该是“急急草”,但遍翻诸籍,无有此名。还是西人有趣,名之“TOUCH—ME—NOT”,莫碰我,为什么我们不索性叫它“莫攀我”?敦煌曲子词之《望江南》曰:“莫攀我,攀我太心偏。”不过,那便有些风尘的味道了。如此说来,名妓“小凤仙”之传奇又有了佐证。

在清人的《看山阁闲笔》中,我还发现了这样的说法:“凤仙花取瓣染指甲,韵矣。更以点唇,未尝不可。”点唇说向所未闻,但凤仙花晒干碾粉可染发,我倒是知道的,在新疆,称其为海娜花,据说是阿拉伯语音译。此可补历代笔记之阙。

我这几年养的凤仙花,种子是从莫干山一户农家院墙外采的,撒在向阳处空地方,天刚暖,便齐刷刷冒出来。幼苗一棵棵挤着,需间之,间出的,一移便活。我当然不会效李玉英之雅,只任它由初夏开到深秋。

指甲油是现代社会的重要发明,自其量产,女人们就不再光顾凤仙花了。由古至今,以美甲见于记载的,李玉英是第一个,似乎也是唯一的,当然,遍布街衢的美甲店只知李冰冰,不知李玉英,也就不会将其画了像张之于壁。况且,一个钟爱凤仙花的明代文艺女青年,长成什么样,也实在颇费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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