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如今我也是个中年人了,可一提到吃瓜,心里那跃跃欲试的感觉还和童年时没两样。
我说的吃瓜,不是它的引申义,而是它的本义。并且,这瓜不能是哈密瓜、白兰瓜、菜瓜、特小凤,必须得是一只碧皮翠缕、朱瓤蜜嵌的大西瓜。那时的瓜都特别大,特别重,十几斤起,须一人横抱,运一口“真气”爬上楼梯。好在那时候我们的父母们也还年轻。
西瓜是夏天的标志性水果,吃瓜呢,就是过夏天的仪式。五月向六月过渡,天气渐渐溽热起来,今年的第一只瓜就提上了日程,必须得是父亲操刀,仿佛这里面蕴含着某种部落文明。“嘣”的一声,刀过处,好瓜一分为二,其丰满明丽仿佛勾勒出夏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开出好瓜来的人,一般都很得意,就好像这瓜是到了他手里才充分地长成的。七月八月,在我们那只有草席、电风扇、盐水棒冰和夜来风的家家户户,床底下十几个大西瓜以其肉身入股,成立了联合清凉公司。当外面是四十摄氏度的骄阳高挂时,大人不慌不忙地从塑料水桶里捞出浸了许久的瓜,一口下去,全身上下迅速降了五个摄氏度,已经蒸发成鱼干的身体,也在甜汁浸润中慢慢舒展开来。
时间到了九月,偶有雨水过境,气温起伏,但绝不影响西瓜在街头巷尾的重量级存在,就算台风一个接一个地来,洪水上了每天的新闻,小孩子们也还在拿最长柄的铝勺挖着西瓜——故意没挖很干净,黄昏后放到窗台上招“晶晶虫”——金龟子。“晶晶虫”忙着啃瓜时,我们就入迷地欣赏它们薄翼上彩虹般的光泽。这真是童年的魔幻时刻。
差不多要过了十一,“秋老虎”也谢幕了,大人们才开始管起吃瓜这件事来,老话重提,说“秋天的瓜是不能吃的”。究竟怎么个不能吃法,到现在也不知道。或许只是应了“应时而食”的老话。反正,西瓜还是一样的甜,籽还是一样的黑,并没有因为过了秋分而变成另一种东西。路边卡车依旧会运西瓜来卖,但销售已近萧条,贩者聚在树下打扑克,爱买不买的样子。这时候,就要拿最后一只瓜来向北半球的夏天作一次正式的告别了。但,操刀者并不一定非得要是父亲了,而且,也没有第一只瓜那样隆重的“围观”和“品鉴”了,甚至谁也没有挑明,但每个人“噗噗”地往脚盆里吐籽的时候,心里都很清楚,下一个瓜要等到大半年以后——明年的初夏了。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个念想变得更为具体:今年四年级,明年五年级,明年吃西瓜的时候,要准备考试了。
在已经消逝了蝉鸣的窗台上,暮色四合,有一点点难以看清楚的怅然和不安。回转身,厨房里灯光通明,油烟升起,母亲拿最后的瓜皮炒了萝卜干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