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生
所谓“纸寿千年”,通常专属历史悠久的宣纸。而我却想到人对“纸”的一种情感与祝愿。当然,情感中的“纸”也是宣纸。作为痴迷宣纸着墨的习书人,能亲临宣纸制作车间现场观摩宣纸制作,的确是一件幸事。去年孟冬时节,得益于“全国知名作家看安徽”采风活动,我走进坐落在安徽省泾县的宣纸博物馆。就在那一瞬间,我被“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宣纸制作工艺所惊叹。一张纸从青檀树皮或沙田稻草中“化茧成蝶”要历时三百多天。其间依次经过选、蒸、煮、沤、浸、扯、晒、捣、切、踩洗、过滤、打浆、捞纸、晒纸等十八个环节、一百多道工序……惊叹之余,我更欣慰于宣纸这种得天地之造化和先人创造,能被后世代代继承,连同中华书法传统艺术一齐放射出光芒。
最早出现“宣纸”二字是在唐代学者张彦远所著的《历代名画记》中,其《论画体工用榻写》一文中说:“好事家宜置宣纸百幅,用法蜡之,以备摹写……”这是最早记载宣纸的文字,继而细述了宣纸用于书画摹写之功用。面对造纸师傅,我顿感一张纸的成功竟如一个人的修为,必经“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般的不易。就在观摩宣纸制作工序时,我隐约想起儿时长辈们制作“毛草纸”的印象。我的家乡婺源曾是徽州一府六县之一,与泾县有着相同的徽文化与山风地气。甚至那些捞纸浆的竹帘子、泡纸浆的大池子和切割材料与成纸铡刀,我都依稀眼熟。原材料中除了青檀树皮、沙田稻草,还有当年生的嫩竹子。造纸工艺的艰辛,可以从“水深”“火热”四个字中悟到。“水深”是指“捞纸”,“火热”则是“晒纸”。与其说是“晒纸”倒不如说是“烤纸”。你看每一张湿漉漉的纸必由晒纸工用双手在滚烫的蒸汽焙墙上铺平烘干。晒纸车间的温度通常都在40摄氏度以上,盛夏的晒纸工完全是在围炉作业。相传东汉末年,有个叫孔丹的在京跟师傅蔡伦学造纸,师傅去世后孔丹力图造出一种更优的纸为师傅画像。踏破铁鞋之后,孔丹在泾县溪边发现一株枯树,树皮纤维被溪水浸泡得洁白如雪又细又长。孔丹灵感一现,剥下树皮,历经反复实验,终于造出新纸也就是今天的宣纸。
大凡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他的生命长度与宽度。自古以来,有无数的生命在完成他的长度与宽度后消失,亦如今天有些村庄、山川、河流,因为外部环境以及内在原因的变化消失于无形。唯有宣纸,从唐代至今仍然延续着它的长度、放射着它的宽度。
据介绍,新中国成立前,宣纸的封刀印上部均要盖“官”字,表示已经官方登记;新中国成立后,“宣纸生产联营处”生产的宣纸不能再使用“官”字。走进新社会的宣纸工人一致建议用国旗上的“红星”替代旧社会的“官”字作为“封刀印记”,以示宣纸行业的新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国《商标法》出台,聪明的泾县人将“红星”注册为宣纸的商标。
据考,最早的纸张出现在西汉,东汉尚方令蔡伦献纸艺被称为“造纸始祖”。而始于大唐的宣纸由于制作技艺极其严苛,从而能保存千年,且随着时间推移,其品质或越来越好,洇墨染色能力不减反增。于是,宣纸不仅是一个物理的平面,它还承载着时间和历史的记忆,成为见证者和记录者。
山有文脉何妨称小岭,树生华彩自谦是青檀。由此,“得日月之精华,吸天地之灵气”且举世无双的宣纸,在泾县历经千年,成为厚德载物光耀五洲的响亮名片。
拜谒宣纸圣地,恰逢他乡故交。那日在泾川,我见纸则喜,即想研香墨,邀书友,铺纸泼墨。纸虽不能言,却独识人品书格。书者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宣纸的独具风骨。于是,进宣纸工坊,亦如朝圣。我恨不能邀张旭、怀素,捧一碗“桃花潭酒”,肆意走笔,四尺中堂,六尺斗方,八尺条屏,两丈堂皇,长锋兼毫尽情挥洒,丹青不老,纸寿千年,一任醉意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