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倩
春分后的第一场雨把上海的梧桐树洗得发亮,我收到了一个贴着袋鼠图案的包裹,那是来自好友简的问候。牛皮纸似乎还残留着南半球的温度,拆开时簌簌落下的细碎金箔,就像悉尼街头随处可见的蓝花楹残瓣,让我不禁想起中学时简的辫梢总挂着草籽的模样。
记得文理分科那天,我和简在学校废弃的顶楼发现了一个瘸了腿的地球仪,简纤细的手指突然指着澳大利亚的位置说:“这儿的人把鹦鹉当宠物养呢。”后来,简果真去了有鹦鹉的地方。在人工智能崛起的时代,我们始终保持着一种古老的方式对话——简寄来的包裹里总夹着稀奇叶子。昆士兰的桉树叶常带着我爱的薄荷味,塔斯马尼亚的蕨叶展开后像翠绿的孔雀翎毛。而我在回信里塞进晒干的灵谷寺桂花、腾冲银杏叶和金川梨花,两地的植物就这么完成了一次呼吸的交换。最新收到的信封里只有一片梧桐叶,落款处依然是我熟悉的字迹:“等我楼下的梧桐学会中文,等你的叶子能听懂土澳口音的英语,或许我们能在年轮某处重逢。”我把叶子夹进了翻旧的诗集,合上书时,某个被遗忘的午后突然苏醒——两个少女并排躺在梧桐树荫下,透过指缝看阳光在叶隙流转,幻想那是未来穿越时空的星光。
窗外的梧桐絮还在飘。这些带着绒毛的小伞兵,有的粘在弄堂里的晾衣绳上,有的落进邻家孩子的牛奶杯。但总有一两团倔强的,乘着信风往南半球去。它们飞过珊瑚海时,不知是否会遇见简楼下那棵正在学中文的梧桐?树根在地底盘走,我们在地上写信,都是往彼此的方向去。就像我们各自遇见的梧桐,即便在相隔万里的土壤,依然保持着相同的向光生长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