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5日 星期六
秀外慧中 靠谱 父亲的日记 古镇“三白” 说抬头 如何修成“万词王” 沪江的风
第14版:夜光杯 2025-11-15

古镇“三白”

李克刚

江南水泽滋养万物,更育出莲藕、茭白、菱角这三样水中美食,老辈唤作古镇“三白”。“白露吃三白,一生无病来”的老话在水乡流转,每到秋日,“三白”轮番上市——游客寻着尝鲜是舌尖上的享受,而对我和老伴,分明是浸了时光的生活本味,一嚼,就嚼出大半辈子的烟火气。

乐府诗里“江南可采莲”的意趣,早藏进母亲亲手做的糖藕里。早年间,河埠头常漂来卖藕的小船,“卖新鲜荡藕哟——”藕船靠岸,母亲总挑表皮光滑、粗壮沉实的嫩藕,这藕孔大,塞糯米不易碎。头晚她将掺了少许食用碱的糯米泡得鼓胀,次日清晨切下小块藕当“盖”,坐檐下小板凳上,捏筷子把淡红糯米细细捅进藕孔,不时轻拍藕身填实,再把切下的藕盖盖回去,用竹签插入固定封口。煤炉文火慢炖,没半晌,红糖、冰糖加上藕的甜丝丝的香气就漫了整条巷子。我搬小凳守在炉边,看浅黄藕身渐渐染成琥珀色。炖足大半天,母亲用筷子一戳便知熟度,切片后如裹蜜白玉,藕肉粉糯,糯米吸尽甜意仍带清润。小时候我总不等藕凉就伸手去抓,母亲轻拍我手背,笑着递来筷子。如今我和老伴依样做糖藕,步骤分毫不差,却少了煤炉边母亲眼里藏不住的温柔。

茭白素有“水中人参”之名,“紫芽抽荇叶”的清雅,藏在寻常烟火里。中学三秋下乡,农忙间隙我常和同学钻茭白田,脚踩软泥拨开青叶,“咔嚓”一声掰下饱满茭白,满是草木清润。从前家里的茭白,或是母亲牵我去镇东农户家买,或是赶集市在镇口挑,她总能选中肥厚水灵的。回家后,母亲坐河埠头青石板上剥壳削皮,露出雪白嫩肉,看着便喜人。清炒时滚刀块下锅,热油爆姜撒盐,软嫩带脆;来客便做茭白炒肉丝,茭白吸足肉汁,肉丝沾着清甜。老伴至今记得,她第一次上门,母亲端上的就是这道菜,她连说好吃,鲜!

秋日最鲜活的滋味,当数菱角。那会儿镇上“人和里”有片菱荡,菱角成熟时,采菱人坐圆木桶穿梭菱叶间,掐下两角水红菱,落进桶里“滴里嘟噜”响。放学后我攥着母亲给的几分钱跑向菱荡,采菱人总会捞一把递来。刚摘的菱角带着凉水汽,蹲在青石板上掐口一掰,雪白菱肉咬下去,脆汁淌满嘴角。母亲也常买菱角回家,与毛豆同煮,放点咸头,无需额外调料,菱肉嫩甜缠着毛豆粉香,连汤汁都鲜润。傍晚一家人坐院里剥菱角,母亲剥够一小把就递我,我边吃边听大人们聊天,菱香混着晚风,成了童年最暖的秋夜记忆。

乡愁藏食里,旧味牵人心。“三白”本是果腹寻常物,如今成了牵肠念想,陪我们从年少到年老,也伴江南古镇走过岁岁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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