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图：汉江大道旁，有一片开阔的江滩，退潮后尤其适合骑马。

下图：网友拍到的救人现场。

上图：“白龙马”生前照片。

下图：依立拜仅有几张与“白龙马”的合影。

依立拜说，现在只想喂养好这匹马，让白龙马精神得到延续。

记者｜吴雪

2月的新疆，下起了小雪。依立拜盘坐在自家屋内，一天下来各路媒体的采访让他感觉疲倦。回忆白龙马离世的细节，他低眉摇了摇头：“其实我心里挺舍不得的。”

2月16日，依立拜和苏邵高决定暂时关闭马场，苏邵高留守湖北仙桃，依立拜则坐上飞机返回新疆老家，依立拜的本意是让自己休息一下，但白龙马下江救人那天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朦胧的汉江水面上，依立拜骑着白龙马跃入江水中，江水刺骨冰冷……

五个多月前买下这匹白马后，依立拜给它起名“白龙”。下江救人事件后，网友们给了他一个更“帅”的名字——白龙马。在依立拜心中，白龙是一匹普通的马，性子烈，胆子大又勇敢；但白龙又是一匹不普通的马，它径直跃入江中施救，丝毫不畏惧。

下江救人之后，白龙马三度生病。2月11日，因突发肠绞窄医治无果后，白龙马离世。很多人为白龙马惋惜的同时，也在反思白龙马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有声音猜测白龙马的离世与救人事件有关，也有人提出可能存在饲养不当的问题。

曾为白龙马医治的华中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副教授肖思雨告诉《新民周刊》，马突发肠绞窄可能是多重因素综合导致，比较棘手，目前这一疾病算是马界的一个未解之谜。

白龙马离开后，有多人想要向依立拜赠送马匹，但都被婉拒。2月21日，白龙马离开后的第十天，依立拜收到了一匹新疆博州赠送的白马，这匹马今年6岁，与白龙马年龄相仿，性情温顺，体格健壮。依立拜看它长得和白龙颇为相像，便收下了。依立拜给它取名“赛里木湖”，“赛里木”在哈萨克语中意为祝福或祝愿。

依立拜说，现在只想喂养好这匹马，让白龙马精神得到延续。他过去怎么待白龙，就怎么对待新的白马，等休整一段时间后，他会带着白马回到仙桃，去白龙救人的地方看一看。

“三人一马”下江救人

汉江大桥横跨汉江，连接两岸。北边是湖北天门市，南边是湖北仙桃市。汉江大道旁，有一片开阔的江滩，退潮后尤其适合骑马。桥北侧有座插着红旗的哈萨克毡房，那是依立拜开马场时提出的主意，毡房按照他在老家时的生活习惯布置，更宜居。

苏邵高和依立拜组建的马场，也是救人白龙马生前生活的地方。依立拜、苏邵高二人因兴趣相同而结识。依立拜骑马从天门到仙桃，遇到了同样骑着马的苏邵高。苏邵高是仙桃本地人，也是马术爱好者。当年两人一拍即合，成了好友。

时间退回到2月4日，下午1时50分，汉江湖北仙桃段，一名穿着棉衣的男子在江心沉沉浮浮，他的女儿站在岸边一边喊“救命”一边欲下江救人。当时，江水湍急且冰冷。呼喊没应答的情况下，苏邵高骑着马冲过去拦住了对方。

苏邵高一边脱鞋准备入江救人，一边喊依立拜过来帮忙。当时，依立拜正在河堤备马鞍，听到呼救声，顾不上拴马鞍，把手机甩给苏邵高后，骑着白龙马跃入江中。苏邵高大喊：“行不行？”依立拜转头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没问题。”

很快，依立拜来到落水男子身边，他使出马背上叼羊的本领，死死抓着男子左手手臂。白龙马掉头朝岸边游去，另一位救人者刘杭州托举着男子。三分钟后，男子被救上岸，由于救援及时，男子身体无大碍，随后被亲属带回了家。

“三人一马”救人的画面被围观网友拍下并发布在网上，英勇入河救人的白马也迅速刷屏，引得网友纷纷点赞。网友评论“人和马都是真英雄，开了眼界”。

后来，苏邵高得知，如果马从未游过泳而突然下水，自救的本能会驱使马拼命刨水，在极短的时间内，是可以上岸的。但马是很胆小的动物，下水后马必须克服恐惧，服从马背上主人的指令。在苏邵高看来，白龙当时在水中的表现，也体现了马对主人依立拜的充分信任。

成功救人上岸后第三天，依立拜、苏邵高和刘杭州三名救人者被当地授予“见义勇为集体”以及1万元现金奖励，三人将奖金全部捐给当地福利院。大家还专程给白龙马开了一个现场“表彰大会”，给它头戴红花、准备了干玉米等草料，让白龙也能感受到这份荣誉。

在新疆伊犁依立拜的老家，乡亲们弹起“冬不拉”、拉着手风琴，以家乡最高礼遇向依立拜父母致敬。

紧急救治后离世

下江后，白龙马的健康状况就出现了问题。依立拜接受表彰前一天，白龙马曾发高烧至40℃，直到2月6日中午才退烧。当天，仙桃市畜牧兽医局安排了三位专业的兽医师，为白龙马进行全面诊治，还留下了一些药品。

后面几天，白龙马的食欲特别差，苏邵高和依立拜把苹果、玉米粒等多种食物放入马槽，希望让它有更多选择。“但是它都没怎么吃，连平时最爱吃的偏甜的食物，也一点不吃。”

白龙马的病情急转直下是在2月11日，当天，白龙马双眼已看不见，肝脏出现异常，最揪心的是马不能排便，且再次发烧到40℃。据依立拜回忆，那天中午，白龙马颈部出血，侧边的鬃毛都被鲜血染红，瘦得像皮包骨，两边的肋骨都翘起来了。

依立拜感觉不妙，心里十分慌乱，看着白龙马挣扎着不愿打针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他曾和苏邵高商量，想带白龙马回新疆治疗，但考虑到路途遥远，担心再出意外，只能作罢。无奈之下，依立拜录制了一段视频，全网寻找兽医治疗白龙马。视频里，依立拜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寻求帮助，配的画面是他牵着白马在江滩上来回转圈的场景。

视频一发，各方迅速做出响应。华中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的专家带着专业医疗仪器从武汉赶到，为白龙马会诊。

据肖思雨教授回忆，当天见到白龙马时，它有很明显的来回翻滚、踢肚子的动作。从五点半开始救治，到九点二十去世。“动物的疼痛等级可以按照1到10分来打分。白马有刨地、焦躁、来回看自己的腹部动作，按照动作判断属于轻微疼痛等级；但后面通过检查它的心率100次/分来判断（马的正常心率为40次/分左右），疼痛等级已经非常高了。”

有网友指出，白龙马离世与下江救人有很大关系，肖思雨团队也曾怀疑马是否因为呛水导致病情恶化，但根据现场诊治，以及对白龙马做超声和听诊的情况，基本排除了这一可能。“它的肺部很清晰，没有肺部炎症的相关指征，证明并未呛水。”

尽管已经全力救治，在跳江救人事件发生仅一周后，白龙马离世，主要致死原因是肠绞窄。肖思雨表示，食草动物的肠道比较敏感，假如说肠道出现结构性扭转，会导致整个肠道通透性增加，大量细菌和毒素一下释放到血液中，对整个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2月12日，经依立拜同意，湖北仙桃畜牧部门已妥善处理白龙马遗体。“让它有尊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依立拜发视频称:“我们尽力了，一切该用的方案都用了，实在是太快了，大家都尽力了，愿白马在另外一个世界自由奔腾。”

“白龙马”和它的“意义”

白龙马去世后，依立拜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新疆。“我没什么想法，只想散散心。”

依立拜与白龙马的缘分只有短短五个月，但对于依立拜来说，白龙马不只是一匹马，早已像家人一样。

2023年9月，依立拜从养马爱好者圈子得知，有人正在卖一匹马，便决定去看看。他眼前的白龙马，很瘦，消化能力很弱，患有皮肤病，身上的毛都掉光了。

那时，白龙对依立拜“敬而远之”，并不愿陌生人骑上去，想要真正驾驭它，需要极高的技术。白龙看上去身体弱，也并不讨喜，但6岁开始骑马的依立拜却认为，白龙一定是一匹好马。“当时觉得它身体骨架特别好，像运动员一样。”在几个月的磨合里，白龙渐渐成长得更为健硕，也与依立拜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很用心在养，用他的话说，当自己孩子一样”。苏邵高说。江滩边的马场有很多马，有英雄马“白龙”，还有“红苹果”“马力”等等，这些都是依立拜起的名字。“红苹果”出生时毛色偏红；另一匹母马因腿脚动力很足，被取名“马力”。

作为马群中唯一的白马，白龙很乖巧，很省心，不需要过多照料，是比较受宠的一匹马。依立拜对它采取放养模式，早上自己去马场，晚上自己回。除此之外，白龙偶尔带着红色婚庆绸带与红花，承接接亲业务。新郎官坐在白龙身上，依立拜则牵着白龙。“它学得很好，人教什么它学什么。”

肖思雨分享了自己与马之间的小故事。在国外读书期间，她曾照看过一匹马，性格很烈，进行医疗操作时一般人不能站在马的屁股后面，因为很难预测它是否会突然踢你。但肖思雨照顾那匹马很久了，当肖思雨站到马的身后，那匹马就本能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怕踢到她。“很小一件事，让我感触良多。”

记者注意到，白龙马离世后，网络或现实中，都掀起了一波悼念。仙桃市表示将在汉江边为英雄白马建一座雕像，仙桃游泳协会也把第十届横渡汉江节取名为“白龙马杯”，来纪念英雄白龙马。

有声音认为，动物没有感知，人们大张旗鼓地悼念是否有意义？动物不知道何谓“见义勇为”，更不可能上网看到人们的点赞。但悼念白龙马，是在鼓励一种见义勇为的精神，也是人类在表达一种生命意识：感激每一个为人类做出过贡献的生命。

再过一段时间，依立拜将返回仙桃马场，他说：“如果再次遇到类似情况，我依然会选择救人，相信白龙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