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专栏作家
Columnist
爱好美食和收藏
加一把菜脯末子,味道就魔术般地提升一个等级。
如果把《诗经》当作植物志来读也是极有趣的。比如萝卜,最早在《诗经·邶风·谷风》中出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这里的“葑”指的是芜菁,而“菲”指的是就是今天我们熟知的白萝卜。一路走来,萝卜的名字有过几次变化,有时叫“莱菔”,有时叫“芦葩”,还有叫“芦菔”的,在明清两朝的春蔬图里,题画诗上就作“莱菔”写。
在老百姓的餐桌上,萝卜是经常串场子的角色,爱怎么吃就怎么吃,萝卜烧羊肉、萝卜丝汆河鲫鱼、咸肉萝卜汤、萝卜丝烧带鱼、萝卜丝拌海蜇皮、红烧萝卜等等,都是吃不厌的石库门弄堂家常菜。至于萝卜油墩子、萝卜丝馒头、萝卜丝团子等等小吃,没有一个人不喜欢的。
大凡有萝卜的地方必有萝卜干。我在《随园食单》里看到一条:“萝卜取肥大者,酱一二日即吃,甜脆可爱。有侯尼能制为鲞,煎片如蝴蝶,长至丈许,连翩不断,亦一奇也。承恩寺有卖者,用醋为之,以陈为妙。”萝卜鲞的雅号,至今还在浙江沿海地区流行。
不过在上海谈论萝卜干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广东人在偷笑。为什么?广东有老菜脯嘛!广东人傲骄地认为:普天之下,萝卜干唯有广东出品的最好!
菜脯者,萝卜干也。潮汕人习惯上将晒干的蔬菜叫作菜脯,与萝卜鲞一样饶有古意。煲汤、烧肉、蒸鱼、炒菜心等,加一把菜脯末子,味道就魔术般地提升一个等级。
三十年前台湾菜在上海流行过一阵,台菜里有一道菜脯蛋,用上海话说就简单了——萝卜干摊蛋饼。家常风味,酒饭两宜,不俗的格调、绵密的口感也让我见识了萝卜的别样禀赋。从此,潮汕萝卜干成了我家厨房的储备,胃纳不佳时就做一道菜脯蛋唤醒食欲。菜脯浸泡半小时拔去一些咸头,切细末煸炒一下,磕两只鸡蛋打散后与菜脯末子拌匀,加少许生抽,下锅煎得老一点,整张蛋饼保持完整,翻个身再烘一下,让边缘有点焦黄最妙,最后像比萨那样切成八块扇形,配一碗新大米粥,入肚后保证满血复活。
潮汕人贮存老菜脯很有经验,从地里拔出后暴晒几天,粗盐按摩,请君入瓮,贮存个五年十年也不会坏。前几年朋友送我两片手机大小的三十年老菜脯,乌漆墨黑泛着油光,坚如檀皮叩之有声,我舍不得吃。流感后期如果咽喉里有痰咳不干净,就用老菜脯加陈皮煮水,汤色沉郁,喝三五天就好了。
胃胀、胃痉挛、腹中有烧灼感时我会煮一锅菜脯粥,老菜脯切成黄豆大的颗粒,开洋加黄酒与糖蒸过切末,也可再加点精瘦精瘦的肉糜,与新大米一锅同煮,关火后再撒一些油渣碎,芳香扑鼻的山家风味,谁也不能淡定啦。